剩下那几天南宫卓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头，他每夜都躺在床上，试图整理思绪。
    他总是想起呼延弘握住他的手时的那种感觉，那样燃烧在心底的焦灼，和跟夜叉王们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搞不懂为什么不同。
    他小心翻开枕头，从枕头芯里取出那卷苗人青年给他的布卷，细细读那些记载着双修心法的图样文字，这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了，他现在根本出不了宫，也别提仗剑江湖当个大侠了。
    双修也得有对象，难道跟呼延弘？啊不不不不。他连忙摇摇头，想起来自己在床上跟那个男人缠绵他都觉得脑仁儿疼。
    他不能出门，穷极无聊，就在宫里乱翻书看，看得最多的是志怪小说，画皮狐女之类的恐怖聊斋故事，看着看着又半夜睡不好，满脑子都是鬼怪飘来荡去。
    他都觉得自己傻，跟夜叉呆了两年还怕鬼不成？但事实上夜叉虽是妖魔，可是有实体，与世上其他生物无异，然而鬼魂却虚无飘渺，总让他寒毛直竖。
    都说厉鬼是会讨债的，那按理说呼延弘战场上杀了不少人，那些找他讨债的鬼魂可不是得每天排队？然而呼延弘完全不受影响，身躯强健的不得了，恐怕煞气太重鬼物是不会近身的。
    南宫卓躺在床上的帐幕里看书，看着看着就毛骨悚然，却又觉得好奇，都听那些丫鬟私下说明德殿三堵宫墙外的冷香宫是闹鬼的，先皇赐死的妃子化作厉鬼天天在宫里哭泣，连那些巡视的士兵也难得去那宫附近。
    他闲得发慌，每晚都趁半夜点亮灯爬上楼阁高处，远远朝冷香宫的院落里瞧。那院落依稀间林木幽深，鬼气森森，没有半点人气，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某天夜里电闪雷鸣，他作死无聊又登高往那院落里看，却看闪电炸雷一响，一眼见到一个白影披着长发，呜呜咽咽在庭院的枯井边哭泣，他看得一呆，那白影却远远似乎察觉到了他，猛然一回头，一张脸在雨幕中苍白如玉。
    他吓得打翻了灯盏，几个太监赶快上阁楼扶他，再看那白影不见了，远远的冷香宫庭院里什么都没有。
    他被吓了个狠，躺到床上怎么都忘不掉方才那个情景，半夜灯火模糊，他躺在榻上，隐约看见帐幕外依稀一个身影模糊，白衣缭绕，披散长发，骤然伸手撩开帐帘，张爪就要抓他。
    他猛然吓醒，一身是汗，几个太监慌忙传了太医来，太医给他开了安神的药，又嘱咐几个宫女请护国大将军回宫。
    “荒谬。”呼延弘一身是雨水，风尘仆仆踏进门内，抖了抖战麾坐在他身边，听他倾诉良久，嗤道：“这世间哪里有鬼？七皇子是闲得发慌。”
    “大将军。”他身边裹着兜帽的沈国师伫立着，半刻思忖才笑吟吟道：“翻了生辰表，七皇子八字极阴，说不定是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呢。将军一生征战，煞气盛重，自然没见过这些鬼物。”
    “荒唐，还要请道士和尚来念经做法不成？”呼延弘扬眉，端详着南宫卓的表情。
    “大将军已和七皇子大婚，不如让七皇子与将军同住，也好有个照应。”沈国师笑道，伸臂去给南宫卓摸了半刻脉：“七皇子一人住也是寂寞得很。”
    “我才不……”南宫卓刚想回嘴，片刻又犹豫了，他是有点害怕，小时候盘叶跟他睡，前些年他和夜叉王共一个寝殿，如今到了宫里却天天一个人住一个偌大的宫殿，是渗人。
    “也罢，让奴才把七皇子的东西搬到我的寝殿来。”呼延弘思虑了半刻，点了点头，转身唤了几个侍卫进来。
    “七皇子，您是不是从小就有人陪床同睡？”南宫卓坐在床上，忽然听见沈国师压低声音，温柔抚着他的手腕道。
    “是……是啊。怎么了？两个人睡热闹些。”南宫卓一愣，尴尬道。
    “……您还记不记得？为何您的母亲在小时候夜里总要叫人陪您同睡？”沈国师笑吟吟，却讳莫如深。
    “……我……好像是因为我小时候半夜老哭吧？”南宫卓努力思虑。
    “原来如此。皇宫历朝换代，亡者不计其数，确是怨气凝聚，像七皇子这样的人更要注意。”沈国师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大婚前合生辰八字，您和大将军的八字倒是很合适。”
    南宫卓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他裹着狐裘第二天就被送到了呼延弘的玄铁殿里，正觉得新鲜，四处乱看，把前夜恐怖的恶梦给忘了。
    大将军住的玄铁殿还是原本的御林军统领住的偏殿，离明德殿不是很远，比起富丽的明德殿朴素许多，但有种带着豪气的威严，墙面挂满了兵器箭镞，显得杀气非凡。
    “在下绍祺，见过七皇子。”他刚四处端详，便看到一个明丽得有些夺人的青年快步走来，一双妩媚凤目，微微对他行礼，眼神中却带着傲气。
    “这是大将军三年前娶的男妾，是王城最大的花楼沉香楼里原本的花魁。”小柳凑在南宫卓耳边道，往南宫卓背后缩一下：“他可不好相与的呢！”
    “哦，你好。”南宫卓莫名其妙，那个青年看他的眼神总是带钩带刺，莫非是嫌弃自己抢了他正室的位置？反正自己瞅机会是要跑的，到时候还不是让给他，至于这样？
    “七皇子，大将军本来好几房妾呢，怕你生气，我就没说。”入夜的时候小柳跪在他脚边给他换鞋，絮絮叨叨看着他：“绍大人是最受宠的，老是欺负人，这些天来天天跟将军住在玄铁殿里，算是陪在将军身边最久的，可是你是将军的正房眷侣，别叫他欺负你！”
    南宫卓略有点不爽，不过想想也是，呼延弘三十多岁的男人年富力强，虎狼之年，还从未娶妾才叫诡异呢。他也不打算摆什么正室的架子，毕竟这大婚恐怕也就被呼延弘看做一笔交易，自己过得好没被挤兑就行了。
    那天晚上他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了，呼延弘在傍晚的时候回宫，他刚想出门跟对方说上几句，却看那绍祺娴熟走上去给大将军更衣，两人低语亲密，仿佛旁若无人。
    那绍祺果然是前任花魁，眼神流波如水，诱人孟浪，再加上一双凤眼勾人，贴着呼延弘低语款款，确实撩人。南宫卓在帘子后看也看得眼馋，他倒挺羡慕护国大将军的艳福，并没有注意自己的位置很尴尬。
    “呸，原来不就是个男妓，除了缠男人还有什么用。”小柳反而替他不值，在他背后啐道：“要我说大将军才喜欢您呢！跟您大婚，最好的珠宝都给您了！”
    “他喜欢我才怪了。”南宫卓翻白眼道，反正这玄铁殿里卧房多，他又不跟他们抢房间睡，不过是想人气热闹点罢了。
    “七皇子，今天身体如何？”他正思虑，呼延弘撩开内室帐帘，扬唇问了他半句，那个男妾跟在大将军身后，眼神又是忿忿的，南宫卓假装没看到。
    “本来就没有大事，你去陪你的小情人去，去去。”南宫卓懒得烦，赶紧挥手赶人：“这么大的宫殿，你们随便住哪就是了。”
    “我自然要跟七皇子一起过夜的。”呼延弘笑道，扬手打发身后的男妾出去，那男妾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眼睛带钩带刺盯了南宫卓半眼。
    “……我……我不跟你睡，除非你保证晚上不乱来。”南宫卓犹豫半刻，还是哼哼道。
    他当然不太相信呼延弘，那天他睡觉的时候就在两个人之间卷了条被子搁着，威胁呼延弘一旦越过那条线，他就狠狠踹。到了午夜，他又睡得迷迷瞪瞪，蜷成一团，手下意识在床上一抹，却摸到了湿冷粗糙的什么东西。
    他懒懒睁开眼睛，在明媚的月光下，呼延弘不见踪影，一只硕大得几乎小缸般粗细的黑蟒蛇昂着头盘在他身侧，鲜红双目居高临下端详着他，吐着鲜红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