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纷飞，骏马的惨嘶，纷乱的马蹄声，人类的惨呼，铁甲碰撞，铁弓拉开，喧嚣嘈杂的声浪在暴风雨中炸裂，被滚滚雷霆掩盖在天地之间。
    “真是个胆大的凡人。”
    轰鸣如雷霆的声音震得南宫卓耳膜疼痛，他神志醒了几分，缓慢掀开眼帘，夜叉王凶煞的面庞俯瞰着他，漆黑如墨的手臂上，那只白色的蟒冲他吐着信子，眯眼凑近端详着他。
    “上百年了，头一次见凡人看到我们不曾逃跑。”另一位夜叉王乘在咆哮披挂麟毛的凶兽上，饶有兴味瞥了他半眼：“竟还主动送上门来教夜叉吞食，真是蠢货。”
    “你不怕么？”南宫卓感觉到腰被狠狠戳了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放在其中一只凶兽的金鞍上，周围倒卧着被撕开肚腹的骏马和苟延残喘的士兵，血腥扑鼻。
    “怕什么，反正逃到哪里都是如此，凡人照样会吞人血肉，至少你们不遮不掩，凶煞不假，多看几眼，也便不怕了。”他有气无力道，夜叉王的一只巨掌握住他的腰，他看见对方利爪间指甲尖利，瞬间便能将人开膛破肚，但知道自己实在跑不掉了，他反倒是不怕了。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冬日严寒，他饿了三天，在雪地里蜷缩了三天，耗干了他的精力，他没有挪动半分手指的力气了。
    “这凡人倒是有意思。”另一个夜叉王嗓音隆隆道。
    “有趣。”他身后的夜叉王赞同道：“领他回去。”
    身侧的夜叉王拔出一把巨剑，南宫卓看了个满眼，那是一柄惨白闪耀着磷火的剑，剑柄缀满骷髅，仿佛在无声恸哭。他看见那惨白的巨剑一划，地面猛然塌陷出一片通往黑色深渊的虚空，无数幽黑的夜叉之影涌入黑暗中，南宫卓感到身下的巨兽咆哮着，跃进了深渊之中。
    头顶满是繁星的夜空离他越来越遥远，南宫卓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终焉。
    身下的巨兽腾跃踏风，眼前渐渐亮了，南宫卓掀开一线眼皮，惊异发现地底的空间竟如此广博。
    他们足下的地底正悬浮着几轮犹如明月的光晕，光晕之下，则是一方赫然威严的白色城池，再靠近前，他发现那城池竟由无穷无尽的骨骸垒成，骷髅黑色的眼窝间跳动着莹绿火光，仿佛有一千万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这就是那些祭司传闻中的，深渊之底的黄泉之国……这是这些叫作夜叉的恶鬼的……巢穴？西苍国投入的活祭，就是为了孝敬这些凶煞的恶鬼？他诧异想。
    身下的恶兽稳稳降落在白骨城池前的一方石街上，远处的城门缓缓开启，恶兽咆哮着踏入城中，南宫卓一颤，城中夹道迎接的尽是猛恶凶煞，丑怪狰狞的恶鬼妖魔，利爪尖齿的，口唇裂到耳边的，全身疮疤的，甚至还有无头无足的鬼怪，它们嘶吼尖啸，像在狂欢一般。
    他被两位夜叉王带进白骨垒成的高耸大殿，方一进殿，他便被粗暴利爪一把抓起，扔进倒卧在地的一方巨大金玉鸟笼内，颠簸间碰撞了好几次，依稀感觉到鸟笼被提了起来，悬挂到一方墨色横梁之上，他惊恐在鸟笼里撑起身来，看着两位夜叉王下了金鞍，凑近俯瞰着他。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看着金丝笼里的黄雀一样的眼神，满怀兴味，然而，这次被关在笼子里的是他。
    “这凡人倒有趣，见夜叉狰狞，反倒自投罗网。”其中一个夜叉王把玩着颈脖悬挂下的人骨，轻蔑的笑了笑，嗓音犹如雷霆，震得南宫卓耳朵都有点疼。
    “既是如此，倒也无所谓了。”另一个夜叉王言道，锋利的利爪扣上鸟笼，几乎抓住了大半鸟笼，把南宫卓吓了一跳，站立不稳跌倒在笼子里。
    下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那利爪慢慢缩小，化作骨骼有力的大掌，尖甲锋锐，他吃了一惊抬起双眼，两位惊怖威严如金刚的夜叉王，其中撑握着他鸟笼的那一位抬起脸来，恶鬼露出的獠牙化成了唇角露出的犬牙，乱发及地，依旧是高大得吓人，却褪去了恶鬼的凶煞猛恶之态。
    伫立在他面前的夜叉王，已经化成了两位高若铁塔，健勇俊逸的威武鬼神，同样是深邃轮廓，面相却给人浓烈的震慑感，两位夜叉王面容近乎一模一样，似乎同胞而生，唇角都带着一丝邪气笑意，露出依旧与凡人不同的尖利犬牙。
    “我名夜摩天，黄泉国之主。”其中一个夜叉王开口道，血色闪烁眼眸盯着他。
    “我名化生天，黄泉国之主。”另一个夜叉王应和道，露出略带狰狞的笑意，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贪婪。
    南宫卓倒坐在鸟笼间，看着两方变化形貌的夜叉王，脑海深处忽然忆起了无趣时翻过的佛经，有一语而言，夜叉为猛恶凶鬼，食人噬血，归附为佛陀护法之神，遂生二相，凶煞恶鬼相，庄严宝轮相，一相为鬼神，俊美敏捷，刚勇如天人，一相为恶鬼，嗜血食骨，尽泄本性。
    他本来只当有趣读读，原来佛经里却说的是真话。南宫卓往后退去，下意识抓住鸟笼的铁栏，惊疑看着两位鬼神。
    “西苍国立国后，共为黄泉之国送来六百九十九位新娘，皆让人不太满意。”一位夜叉王笑道，粗暴抓住鸟笼的铁栏摇晃着，看着南宫卓在里跌倒蜷缩成一团。
    “第七百位，倒是有些胆色。”一位夜叉王凝视着南宫卓，微微眯紧双眼：“我们Xiong-Di吃下了六百九十九位新娘，剩下第七百位。”
    两位夜叉王对视了一眼，皱眉端详着他。
    “似乎年纪尚幼，不知口味如何？”其中一个道。
    “不如先尝尝肉味。”另一个提议。
    “化生天，你每次说尝尝，便会一不小心就吃下一大半。”前一个夜叉王皱眉道，瞥了一眼南宫卓：“他瘦小稚嫩，被你咬上一口，就是活不成了。”
    “他不惧夜叉，这样吃下有些浪费。”化生天点了点头赞同道：“吃了六百九十九位新娘，或许可以留下这一个。夜叉国一直并无王妃。”
    “若要作为王妃，至少要先不怕夜叉。”另一个夜叉王皱了眉关，又缓缓放松：“的确，他是头一个。”
    南宫卓惶恐的听着他们两人议论，无论是哪位夜叉王，似乎都没有考虑采纳他的意见的意思。他呆滞的坐在笼子里，盘叶最后哀伤的双眼在脑海里一掠而过。
    他最后紧紧抱住他，说七皇子，你要好好活，好好活下去。如果他在这里等待，一直恐惧，什么都不做，最终会被吃掉，如果到了黄泉，他无颜再去见盘叶。
    “如果你们想让我做王妃，那也不是不行。”腹中饿得几乎没了力气，南宫卓有气无力道，决定吃饱再与这两位夜叉争论：“我三天没有吃东西，快饿死了。”
    两位夜叉王面面相觑，片刻其中名为夜摩天的夜叉王微微颔首，召唤过一只丑怪夜叉，让夜叉端来一金盘新鲜血肉道：“吃吧。”
    南宫卓看那金盘里满是残肢断臂，血手倒勾，心里悚然，哪还吃得下去，一阵阵反胃，他皱眉道：“……我，我吃不习惯。我想吃些素的。”
    “要当夜叉国的王妃，你要习惯血食。”化生天叱道，从金盘里取出一节手臂，一口咬下。
    南宫卓满心发凉，他知道两位夜叉始终是凶残的鬼神，并非凡人男子那般好打交道，片刻也只得圆滑道：“我，我刚刚才来，还是想吃些素的，不然受不了。”
    “你要多素的。”夜摩天问道。
    “给我……给我白粥吧，粥里不要放肉！一定不要。”南宫卓央求道，他猜都猜得出碗里若是有肉会是什么肉。
    “那也太素了！！！”化生天哈哈大笑，倒入一方象牙和孔雀羽装饰的华丽软榻之上，赤足踩在榻边，那双脚不像人类的脚，更像是庞大恶兽的利足，带着锋利的倒钩和粗大的骨节。夜叉化身成人并不细致，只需稍稍观察，身躯便有很多地方流露出野兽凶煞的特征。
    “去吧。”夜摩天对身侧候着的两位瘦小夜叉道，用一种古怪粗鲁的语言说了几句什么，那夜叉点点头推开了，片刻端出一碗灰色的粥水，放到鸟笼旁边。
    南宫卓不敢再挑剔，只得抓起那只金碗，慢慢小口小口喝那粥，那粥看上去灰暗，入口却满口香甜，绵滑轻柔，小小一碗便让他腹间舒服了许多。
    “这是大梵天的琼脂花膏，凡人服食便能延年益寿。”夜摩天懒懒道，同样坐回榻上，握起一方巨大战斧打磨。
    南宫卓放下碗，小心翼翼打量着这对夜叉双子王，即便两人相貌体态完全一致，他也看得出夜摩天更为沉稳耐心几分，而化生天更肆意暴躁，他心里有了点底。
    “小王妃，我可不愿你成天吃素。”化生天盯着他，红色瞳孔微微泛着光亮。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南宫卓，他如今只想保命，暂不敢在这双子面前提什么男子如何为妃之事，但仍旧忍不住奇怪道：“就……就算我成了王妃，我也只能和你们其中一位……”
    “蠢话。”夜摩天哈哈大笑，斜撑下颌看着他，乱发间白骨发辫垂坠，血色双眸流露出妖异光泽：“我与化生天同胞共生，从未分离，世间奇物，血食佳肴，天界至宝，我们皆都平等分享。夜叉之国的王妃需同时嫁于我们二人，服侍于我们，忠诚于我们，我们也必定礼待。”
    即便是世间有娶男妾的风俗，也从未听过同时嫁于两人之说，南宫卓目瞪口呆，听对方说得顺理成章，理直气壮，一时觉得有些复杂，又不敢顶嘴。
    肚子饱了，他由不得胡思乱想，若是有人当真嫁于两人，难不成每天三人睡一张床？那倒也够受的。
    他听见两位夜叉王低声用那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片刻两人同时起身离开了殿内。
    南宫卓抱着膝盖坐在那巨大的黄金鸟笼里，看着不远处几个夜叉异样看着自己，疲惫慢慢涌了上来，就蜷在笼子里闭上眼睛，慢慢陷入了疲倦的浅眠。
    “小子。小子。喂。”
    半睡半醒，他听见有人轻轻敲打鸟笼，一抬眼，却看见先前曾在雨夜里出现的那个男人，一身陈旧武袍，背着四把长刀，对他诡秘眨了眨眼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