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被狠狠捏住，生生疼痛，十方真的眼里蓄满了晶光，不争气地哭了。他向来看不起哭诉的人，他认为那是弱者无能的借口。想不到，长大以后第一次哭，眼泪贡献给了这个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素罗把上十方真的右臂，手上一个用力，轻松卸掉了一条胳膊。
    “嗯哼！”剧痛之下，十方真张着嘴巴难过地喘着气，一声接着一声，口中的津液，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流过下巴，滑过脖颈，入了松垮的衣襟。
    素罗突然不知所谓地扇了十方真一个巴掌，打得他头脑嗡嗡作响，眼前昏花。
    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打了出来，眼前一阵模糊，待清明一丝，定睛一看，眼前竟是光明一片，这，手伏在山洞口德石壁之上，他，他竟然挣脱了牢固的锁链，逃了出来？！
    不……事情变得有些不可捉摸。他，不是逃离了锁链，而是，逃离了那身躯！
    转身望去，男人高大的身形侧影，模模糊糊掩住了一副身躯。这身体被锁链牢牢锁在石壁上，不住颤抖，抬起头时，山洞口的十方真震惊万分，这张脸，不是十方真！
    十方真的脸，英气柔和，眼睛圆而长，醉酒时会闪着魅惑的光。而这张脸，小苹果的脸型，五官秀丽清纯，唇形是诱惑人的点绛唇，眼睛大小适中，圆圆的，黑亮亮的，和素罗黑曜石的眸子不同，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侵略性，无辜，单纯，干净。
    他……是谁？
    锁在那儿的人，不应是我吗？
    十方真看着自己的手掌双腿，没有虚幻，都是真实的，可是……他们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他，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一般。
    那人哭泣中对素罗说：“不然，你就杀了我吧，这种折磨，我真的一刻都受不下去。”
    素罗冷酷着黑眸，道：“杀了你？不要着急，我会的，但不是现在。”牵起那人额前一缕碎发，湿热的唇瓣贴近了垂下的眉尾：“无欢，你知道，肉身和魂魄，分离的感觉吗？”
    原来，他就是无欢。十方真仔仔细细地看着二人，一个眼神的波动都不错过。
    这声音是如此冰冷而魅惑，无欢咬着嚅弱的嗓音，苹果的脸颊轻轻抬举：“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下手杀我。”
    “闭嘴！”
    “不是为了素心……”无欢还在说，他的神情有一丝得逞后的骄傲和满足。
    素罗暴怒，又一巴掌将无欢的小脸儿狠狠扇到了另一个方向，擦出了血丝，眼中有了不知所措的惊慌和难过：“我让你……闭嘴。”
    “呵。”无欢偏在一侧的头颅，黑黑的的发丝遮掩之下，自嘲还是嘲笑他人已分不清。
    素罗将无欢带走，锁链依然锁住无欢的琵琶骨，只是脚踝和手腕解除了禁锢。虽然知道他们看不到他，十方真还是谨慎地收敛了自身气息，跟了出去。
    晴空万里之下，五匹天马披着雷霆降下，马背上各套着一根金色的绳子，五根绳子的尽头，分别绑在了被撑的平起来的无欢那血迹斑斑的脖子和四肢，朝着五个方向，静静而立，所有的动作，都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无欢偏着头颅，看着素罗的眼中尽是悲哀和苦楚。
    素罗别过这眼神，狠心道：“五马，分魂！”
    五马齐喑，马蹄奔腾而起，朝着五个方向飞奔而去。强烈的拉扯，作用在无欢修秀的身体上，同样如同作用在另一旁观望的十方真的心里。
    肉身被活活拉扯，几乎四分五裂，可就在断裂开来的一刹那，肉身突然重新愈合，四分五裂掉被拉扯出的，是魂魄。嘴唇都被咬烂，无欢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嘶吼出声：“啊啊啊——”
    五马消失，雷霆不再。
    素罗将无欢掉落下来的肉身拦腰抱住，眼中一闪，一个小瓷瓶里装着一缕气体，落入他的怀中。
    素罗生了一双单眼皮的眼睛，狭长而锐利，眼角泛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意：“这，还只是开始，我会折磨你一辈子的。”
    山洞里，无欢的肉身再次被锁在了石壁中，只是那身躯，没了魂魄，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无欢的魂魄，待在一个小瓷瓶里，被放置在一处阴阳鱼玉璧之上。玉璧有阵法，控制住小瓷瓶里无欢的魂魄，使其无法超出玉璧范围的行动。
    “你还不帮我吗？”无欢的魂魄虚幻间溢出小瓷瓶，瘫坐在玉璧之上，言语间，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与他人说话。“看什么？说的就是你。”
    十方真扭了扭头，惊愕道：“你，看得到我？”
    “呵。你在说胡话吗？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别人看不见你，可我当然看得到你。而且，你认为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和你开玩笑吗？”无欢的魂魄十分虚弱，整副魂体还有着四分五裂的裂痕，十分可怕渗人。
    十方真咽了口唾液，道：“我，我要怎么帮你？”
    无欢虚弱轻笑，道：“帮我把这一分魂魄，带出去，找个水质清涟的池塘，放进去。别问我为什么，日后，你自会明白。”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帮了我，就等于帮了你自己。”
    十方真认真地看着无欢，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东西：“是真的吗？你对他的孩子做的事？”
    无欢黑亮的眼波似烟似雾，魂体有了一丝颤动：“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和他说。”听完无欢的陈述，十方真认真说道。
    “可那是他的孩子！素心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十方真言辞凌厉，发问道：“……你想背一辈子不明不白的冤枉吗？”
    第二日的清晨，素罗来了，打开小瓷瓶的瓶塞，把虚弱魂体的无欢唤了出来。
    “还不够吗，你还要我怎样？”无欢的魂魄无比虚弱，魂上还有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素罗抚着无欢的魂魄，痛苦说道。
    “你就承认了吧。你，道尊素罗，就是一个懦夫！”无欢的声音突然由脆弱变得凌厉如刀，刀刀割人肺腑。
    “你说什么？你害死了本尊的孩儿，现在还敢奚落本尊？！”素罗英伦挺拔的身躯变得沉重，五官扭曲，如有火焰滔滔，熊熊燃烧。
    看着这样的素罗，无欢突然激动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做！素心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让他魂飞魄散的！”
    素罗狠狠瞪着无欢的魂魄，巨大的压迫感就快震碎无欢那魂魄：“你意图冒犯素心，没有得逞，恼羞成怒，就烧死了他！不是这样吗？！”
    “不是！我没有那样做！是素心，是他要强迫我，趁我醉酒要侵犯我，我一时失手才会……”
    “你说谎！本尊的孩儿不会做那种事！你在说谎！”素罗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甚至想要一把捏碎无欢的魂魄，这样，他就无法再胡说下去，侮辱他死去的孩子。
    无欢的心剧痛无比，如同在他的肉身剜肉割骨，魂魄是无法有泪水的，但他的眼里就是水光粼粼：“你凭什么这样说？你的孩儿不会做这种事，我就会了吗？！”
    “不会的……素心，他一向乖巧孝顺，他不会这样的，你们不是好友吗？他又如何会那样对你……”素罗慌了，他第一次细想这整个事件，有些对不上的地方，也渐渐有了清楚。
    无欢无望自嘲：“呵，我还想问呢，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素心是你杀死的，我要，为我的孩儿报仇。你，必须死。”
    “……是吗？不必劳烦你动手，我的生命，我要自己了结。”无欢说完这话，魂魄立即化成千万碎片，晶光闪闪，瞬间消散在山洞。
    “……你回来！”素罗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得眼前的魂魄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痛恨，他震惊，他懊恼，他悔恨……“你回来……”
    “咔嚓……咔嚓……”一声又一声从石壁上，锁链锁住的无欢的肉身里传出。魂魄既已消散，那么肉身自然也会随之破碎消散。
    素罗英眉凝重，腾步挪移，瞬间来到无欢的肉身旁，大手握住无欢透明苍白的手，一股股厚重的法力从素罗的身体渡到了无欢的肉身里，将碎痕一块块修复。
    但修复肉身的速度，始终和肉身破损的速度几近持平，一旦失去了素罗法力的支撑，无关的肉身会即刻崩溃。
    “本尊没有让你死！没有！”
    “你醒过来，醒过来！！”
    “无欢，本尊错了……本尊信你，一直都信你！我太自私了，我知道错了……”
    一声声怒吼和哭诉充斥这山洞，十方真在洞口失神相望，心里复杂。
    “无欢，我来把你的魂魄聚齐，送你去轮回转世，好不好？”素罗一方面输渡法力，稳固无欢的肉身不碎，另一方面拼命地释放着道意，捕捉在这山洞的无欢的残魂碎魄，将其逐渐聚齐成一个魂体。
    这魂体依然是无欢的相貌，却状若痴呆，双目无神。
    十方真的耳边，素罗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浅。他在山下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水波清文的小池塘，深思许久，手掌探进，释放出来一缕魂气。
    青烟色的气遇水化作了一条金色的小鱼，在池水中悠游嬉戏，不亦乐乎。
    “我是放回池中的鱼，只有七次呼吸的记忆，过了第七次，就什么都忘了，多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情，就不会伤……”
    无欢的话一直在十方真的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
    “宁愿改变命格，宁愿忘记，也不要面对吗？”
    十方真站起身子，朝前而行，脚步坚定：“无欢，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是你，我不会逃避。”
    脚下的路一阵扭曲，虚幻如河，但十方真眼中清明坚定，脚下的路渐渐也变得清晰笔直。当走完最后一步，十方真回首相望，只有一张冷酷中带着暖暖温柔的脸浮现于空。
    再次转身之时，脚下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