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瓦尔塔瓦河推进的苏军没有停止的意思，很快，十四团就得到了增援十八团的冲锋力量。
    “马烈京上士，命令你的人爬进坦克，我们就要出发。”果戈里察夫斯基上校捏着望远镜，充满了自信。
    “果戈里察夫斯基同志，敌人的大口径火炮可就在两千米之外的地方，任何坦克对那怪物而言都如热刀切黄油，要知道没有空中支援的战争，是毫无意义的伤亡。”马烈京揪着耳机，敬礼道。
    “真不愧是奥金的部下。”上校点了烟，弹了下烟灰，撩烟直指远处看似平静的平原，道：“即使这样，你也必须相信，不管多么稀奇古怪的可怕炮弹，在红军发起冲锋之后一切都将被夷为平地。”上校扭过头，对政委道：“政委同志，让他们冲锋吧，给奥金忠诚的部下看看我十四团是怎样战斗的。”
    “听您的吩咐上校同志！拿起武器，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列宁格勒废墟下的儿女们，给我上！”政委掏出托卡列夫手枪指挥道，瞬间，上千名苏联青少年如潮水般从战壕中涌出。
    “冲啊！前进！前进！不要懦夫！为了祖国母亲！”政委疯狂的挥手，将一个又一个的战士送上雷区。
    不远处，宪兵已经在战壕中架好机枪，几个宪兵摇着红旗，鼓励着士兵们。上校回过身来，再度对马烈京坦克长敬礼，道：“我相信勇敢的同志会牵制住敌人的兵力，雷区都已扫除，现在你可以从中线进攻了！”
    马烈京回礼，只听一声巨响后，无数的巨响纷至沓来，回头一看，是那些冲锋的人义无反顾的踏入雷区，鲜血满溢残破的沟与墙，著名的人海战术莫过于此。
    回礼后，他拉着卡曼泽夫的领子，领到坦克前，将冲锋枪往坦克里一扔，自己也跳上坦克，敲了敲驾驶室天窗，道：“嗨，放下饭碗，我们要出征了！”
    天窗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钻了出来，向马烈京敬礼道：“车长同志，今天是周日，有番茄供应，您不想尝尝吗？”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番茄。
    马烈京嗅了嗅，笑道：“回来再领也不迟，我们都会活下来的，不是吗？”其实，他本人也已一个多月没看见过新鲜水果了，这些艰苦的日子，每天的食物就是锯末面包配一点猪油而已，运气好的时候兴许会有个番薯下咽。
    满是灰烬的草原上，布满了冲锋士兵的残肢断臂，在农场的栅栏或是猪圈的篱笆上，都有一块块紫红色的血斑。
    坦克的钢轮滚过被血染红的焦土，一具具被地雷炸开了的尸体就在显眼的地方，血肉模糊。
    “想不到，我们国家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排雷。”卡曼泽夫惊叹道，不止的在胸口画着十字。
    “这可不是你们这些英国留学生喝咖啡的地方，既然是为祖国而来，最好就先忘了生死这回事。”维连恩科一边擦着炮弹架一边说道，头也不转，神色淡漠。
    “呵，上头给我们的时间本身就不宽裕，很快，朱可夫将军就要对柏林发动总攻，为了确保希特勒最终被我们审判，我们必须从南线找到一条突破的道路，为了考虑到希特勒有跟会和西方谈判的嫌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扫雷已经来不及了，而冲锋无论何时都是最简单直接的胜利。”马烈京一手抓着天窗的把手，一面对卡曼泽夫说，“留学生，除了翻译，我希望你最好要掌握点战场知识，这些能帮你挺过战争，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巴黎喝咖啡。”马烈京脸上泛出一丝灰蒙蒙的笑意。
    “同志！前方单位回报！德军坦克编队从左翼进入我炮射程。”开车的辛戈尔看着潜望镜，向马烈京报告道。
    “确认，准备装填穿甲85弹，保持这个速度。”马烈京擦了下汗，就当他往潜望镜里一瞧，当时双腿一下子就软了。
    “车长？那是德国人的什么坦克？”抱着炮弹的维连恩科问道。
    “是……虎式坦克！！！”马烈京一声惊吼，伴随着司机手上一阵抽搐的痉挛，瞬间这车内的空气变得无比压抑，辛戈尔抬脚踹了下操纵杆，“好了，我们走！”
    “不要傻了！我们这是在找死！不！”马烈京大吼道，辛戈尔仍执意把坦克开到大路上去，他要跟德国人拼命，结果结结实实挨了一炮。
    “引热散热不良，油料百分之五十，小油罐被引燃！”辛戈尔砸了下键盘，“妈的，维连恩科！你在发什么呆，快点！再来一炮！”
    “坦克外壁被烟雾笼罩，速度下降。”马烈京瞧着潜望镜说道，辛戈尔抓过联络器：“车长！让我再试一次！”
    “慢着，这也许是个机会，马上停车！就躲在这雾里……耐心……但愿今天没风……”辛戈尔只好服从命令，将坦克开到了雾里，远处，那辆虎式坦克认为是T43已被击毁。
    “一动不动，假装我们已经烧死了，安静下来，关掉通讯设备。”马烈京继续瞧着潜望镜，卡曼泽夫长叹一口：“呼，还真是冒险的作战。”
    真不巧，正好有一阵风刮过，烟雾被吹散，马烈京迅速抓起潜望镜，往外看去，顿时冷汗如瀑布一般，因为他看到了数十辆虎式坦克正在盯着自己！
    “妈的，我们陷入包围了，让我试着冲出去！”辛戈尔刚想抓操纵杆，就被马烈京一脚踹中，马烈京说道：“你他妈的不想让我们死就不要动弹，现在那些德国人都认为我们已经死了，他们不会浪费炮弹和汽油来打我们，因为他们的物资相当短缺！”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做懦夫等死！”辛戈尔吐了口唾沫，抹嘴，就想抓杆，被马烈京又踹了一脚。
    “安心，我有个计划，你看到远处那个带天线的坦克了吗？打他们的指挥官，这会让全部坦克都失去联络。”马烈京聚精会神，那些虎式坦克中，只有一辆带天线的。
    正说着，辛戈尔看到那些虎式坦克自动排成一列，正准备撤离这里，很快，就会有步兵过来收集残损坦克的石油了。
    就在那些坦克都排成一列，背对着T43的时候，马烈京突然下令：“好的，现在跑到山坡上，朝下面射击，等敌人撤退到两个山谷的中间，一炮干掉指挥坦克，下山，在行进中灭掉末尾的坦克！然后，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T43悄悄的移动了，爬上了某个山坡，那一定是V2炸出的土堆，东线，有很多这样的土堆，往往被当做苏军天然的掩护。
    “现在，瞄准那个带天线的，看到车屁股上的铁十字勋章了吗？那是油箱的位置，三，二，一，打！”
    轰隆一炮过去，领头的虎式坦克在瞬间被烧了起来，接着点燃了第二辆的炮弹架，就在敌人惊慌失措的空隙，炮手哈维又一炮径直洞穿最后虎式坦克的油箱，大火淹没了所有的虎式坦克。
    马烈京看到，那些从坦克中翻盖跑出来的德军指挥官，被刚刚冲锋到这里的苏军用波波沙屠成了筛子，那些年轻人很喜欢杀德军的感觉。
    “好了，接下来的交给步兵们去断后吧，我们燃油不多了，快点掉头，不然只能麻烦上校用吊车来把我们拉回去了。”
    一次性击毁数十辆虎式坦克，当晚，果戈里察夫斯基给五名坦克员授了红星，鼓励他们继续作战，再接着，马烈京得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那就是，华沙准备用飞机空投一堆物资来激励前线士兵的精神！他们听了后都很期待，前半夜没有人睡觉，等到了后半夜——
    机场上，挤满了饥饿的士兵，终于，飞机的轰鸣声在天空作响，一堆又一堆的箱子被用降落伞投下。
    “嗨，你们觉得箱子里会是什么？”“新鲜面包和黄油？”“或是美式罐头和英国咸牛肉！”“哦，什么都好，这想法真让我开胃！”士兵们快乐的讨论到，等箱子就快要落到地面上的时候，那些士兵突然疯了一样的朝机场上跑去，一开始有一两个耐不住性子的扒开了人群，再后来，整场面全部失控。每个人欢呼，跳跃，双臂高振，大幅度的挥着，好像在迎接最盛大的庆典一样。
    箱子落到地面，一群士兵齐拥而上，没等地勤找来撬棍就自己将箱子拆开了，里面的东西却让他们沮丧至极。
    用手扒开木板，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将手伸入箱子里，摸到了一点冰凉的东西，他们猜想也许是罐头的铁盒，拿出来对着月光一看，哦不，是一本书，是列宁警句选集！上面还批注着斯大林特别推荐一类的字样！
    其他的士兵见到这个，热情丝毫不减，他们觉得那些翻出书的人也许是运气不好，也许自己眼前的这个箱子里满是肉干或是果酱，等他们七手八脚撬开箱子之后，竟发现箱子里只是一些勋章，金、红两种，底部刻有俄文：斯大林永远和同志们在一起！
    可以说，空投勋章和书籍，那就证明在场所有人都有资格获得勋章，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数夜来期盼的美好安逸就此化为了饥饿与痛苦糅杂在一起的灰烬噩梦，数夜来的疯狂呓语在金光闪闪的勋章下也都毫无意义！
    士兵们见此，默默的将书本和勋章塞入口袋里，谁拿都没关系，但在督战队的监督下，他们还是或多或少拿了几本回去好卷烟。
    马烈京与其他四人望着消失在月色里的沮丧士兵，他们不能走，因为他们又被分到了新的任务。
    瓦尔塔瓦桥下的草地上，有一辆卡车停在那里，五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扛起尸体扔到车上，重复，疲劳至极，卡车上的人才不管这一点。
    卡车走了之后，卡曼泽夫掏出照片，在石头上坐下，一会竟哭了起来。
    “伏尔塔瓦，多么美丽的名字，数日前，我曾以为只要我们到了这里，战争就会结束，而如今看来，还远远没有。”
    马烈京在河里洗了洗手，说道：“他们要求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们都帮他们做了，约定是伏尔塔瓦河的对岸，这些日子，白天，我们在呼啸的枪林弹雨里滚了满身泥泞，夜里，我们就躺在肮脏漆黑的弹坑里，在寒风中默默祈祷自己的脖子不会被割破，明天，我们会打下大桥，战绩会好到让所有人无话可说，等完成了我们该做的之后，我们就回家，一定！”
    马烈京拍了下卡曼泽夫的肩膀，卡曼泽夫抬起头，望着马烈京满脸灰淡，沟壑纵横的沧桑，沧桑间，这位来自列宁格勒的老兵点头，然后紧紧握住了卡曼泽夫的手，说道：“看看我们，多远都走过来了！明天，我们也一定会漂亮的完成任务！要让所有政委都无话可说！然后就回家，我承诺，全部都有！”
    月光下，老兵坚定刚烈的身影洒满一层清丽的霜雪，正如这胜利与活的希望，他们都不知道是否能在明天活下来，或许，等到回国时，身边还在欢笑的朋友就早已不存在了，但是，正是他们一路走来并互相扶持的这份坚强，使他们愿意并团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