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口气，“你现在竟然还敢怪他？！怪他没有说！？怪他生气？！你——”狠狠一捶桌案，我哑声嘶吼，“你没资格！夏九重，你没资格这么说他！”我真是恨不得给他几拳，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可惜今天实在是累了，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整个人都有些脱力，双腿阵阵发软，撑着桌案勉强才能站住。
    屋中只有我一个人的喘气声，夏九重的脸上是完全褪去血色的惨白，眸底全是汹涌的翻覆，激烈而绝望，可是嘴唇开合半天，却只说了三个字：“他说的？”
    我轻声嗤笑，“夏九重，其实你才是那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你并不是将王位看得太高，而是将夏九悠看得太低了。”
    站在熟悉的桌案旁，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难过从心底深处一寸一寸往上涌来，眼前全是那个人模糊的影子。
    房里陷入长久的静默，夏九重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那里，眸中空空的，很荒芫，很哀凉。
    “夏九重，你不能怪他，你真的不能这样怪他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啊……”我低低的说，“你总说他强大，可他的心其实就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又脆弱，别人入不得他的眼，可他却只对你有情有义，你何其有幸，能得他如此相待？可，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你这样怪他，他会难过的啊……”
    我相信夏九重绝对想不到夏九悠会这样离开他，在他的设想里，定然是夏九悠站在宫门之后迎他归来，此后他稳坐江山，更会照拂夏九悠接下来的半生，替他觅一位配得上他的女子，看着他们琴瑟合鸣，此后漫看庭前花开，天边浮云。
    可是夏九重似乎只看到了夏九悠的强大，偏生没有看到他那如履薄冰的自尊，不容冒犯的骄傲。他给自己这样的结局，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他，这样决绝不留余地……他虽说无悔，但毕竟也只是个凡人，毕竟还有一颗心呐，大约也实在是心凉，心寒了吧！
    死亦何欢？死亦何哀？
    对夏九悠而言，死亡未必不是解脱。所以漠尘才会选择沉默离开，萱北才会选择生死相随。
    或许我的骨子里其实和夏九悠很像，都很凉薄。我从来不觉得所有错误都能被原谅，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是不能被原谅！
    而夏九重，他不是不能被原谅，却是不值得原谅！这样狠狠的报复，很残忍，也很痛快！
    我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又看了夏九重几眼，他依然没有反应，转身走向内室，却听到他问：“他最后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真不知道他还有希翼什么，“没有。”我摇摇头，想了想，又回头说：“他说他这一生都住在这座王城里，从来没有踏出过半步，他说他很想去外面看看，走走……所以我想这大约便是他将自己一把大火化骨成灰的原因吧，因为这样，只要风轻轻一吹，就能带他出这王宫去了……”
    我说完夏九重只是目光动了动，我重新回到窗边的榻上，抱膝坐在墙角。
    许久之后，我看到夏九重的眼泪突然流下来，他小心的将那个木匣抱起来，搂进怀中，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他的哭声那么悲伤，那么难过，脸上全是泪水。我却突然想到那个人手心的温度，如水一样冰凉的温度。一阵一阵的忧伤划过心头，明明想哭，可没有眼泪。
    “夏九悠，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夏九重哭着说，“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那一晚，夏九重在夏九悠曾经住过的清寒殿，在他曾坐过的那张桌案后，坐了整整一夜。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个世间就只有一个夏九悠，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黎明时分，夏九重站在清凉殿门口，难过的对着天空轻唤，“悠……悠……”
    我不知道这世上如夏九悠这般的人会有几个，只想着，可要少些这样的人才好，否则也太冷，太凉了些。
    城楼上，朝阳初现，霞光万里，一身银袍金甲的夏九重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王者。
    他高举起手中银刀，铿锵有劲的声音响彻王城，可他的身上却穿着丧服，素白的丧服。
    我抬头望天，天空悠蓝，浮云轻暖——夏九悠，你看到了吧，赤国，真的浴火重生了。
    我不会问夏九重后不后悔，后不后悔任夏九悠被幽禁；后不后悔出国远游；后不后悔没有阻止那场宫变，后不后悔应下十日之约，后不后悔，用夏九悠换取王位……
    夏九重，你，便好好做你的王，好好的把这个王位做下去，把这片江山守下去！
    因为，这是你要来的啊，就算是玻璃渣子，也要吃下去，就算会刮肠破肚，也要吞下去！
    ——『卷二：一纸荒年故人不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