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落神山脉，于某些遮天蔽日的深林处，越发显得深海般幽暗，自不知名处传出的若近若远似是而非的啸鸣声格外耸人心神。
    溪涧淙淙流淌的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穴附近，一群人围着火堆或坐或站或蹲或行，神态极为放松，仿佛视这危机四伏的深山野林如茶舍雅居。
    这些人虽然身穿布衣，但言辞间显露的气质不俗，显然都非富即贵。
    这是九个大家族精英组队来此的第二十天。
    磨合期虽然不长，但这些被长辈赋予众望，天资极为聪慧的年轻人已然对各自的特点长处有一定了解，并据此形成了各司其职，配合默契的阵营。
    此时，熊熊燃烧的火堆上竖着几根细木柴，一尾尾刮净鱼鳞，开膛剖腹露出肥美白嫩鱼肉的大鱼插在木柴顶端。
    随着火焰炙烤，鱼皮嗤嗤翻卷，一滴滴渗出的亮泽鱼油沿着鱼肉的纹理蜿蜒迤逦，缀成了数条肆意蔓延的香绳。
    鱼肉烤熟后，一名五官极为寻常，无需伪装便能轻易隐匿于人群的年轻男子碾碎几株未名野草的根茎，将青草汁细细涂抹在大鱼表面。
    顿时，鲜美的鱼香又被引燃般炸出更诱人的层次，引得即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众人都食指大动。
    这名男子是狴犴城心家的少族长心随安，此行没有随从，在烹饪方面很有一手的心少族长自然被众口一致地赋予了大厨这一重要使命。
    心随安将鱼肉一一分配至各人手中，但已然被挑起食欲的众人却不急着大啖美味，而是不谋而合地抬头望向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顶端。
    “言少，晚饭做好了。”
    用红棕色发带极为草率地束起长发，面容俊朗的行家大少爷用真气增幅的声音呼喊道。
    看众人静坐等待的模样，行少爷这句话不像是同辈之间的告知，更像下级向上级请示。
    “你们先吃吧，我们已经深入落神山脉，周围许有高品阶兽族出没，我暂时负责警戒。”
    言善因回覆道，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在众人听来字字清晰却不显嘹亮。
    “那就麻烦言少了。”
    众人这才放心开始进食。
    “虽未曾点明，但他们已经视善因你为队长。”
    异常茂盛的树荫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只是声线虽悦耳，语调却显得倨傲而跋扈，且隐隐含着些讥诮之意。
    言善因微微颔首，立在树梢的身姿落拓而写意，脚下仅有拇指粗细的树枝竟没有被他压弯分毫，仿佛他整个人其实是悬在空中。
    而他肩上，有一只火色小鸟懒懒蜷着身体，身上羽毛流光溢彩，华贵的尾翼散漫垂下，即使用再吹毛求疵的态度审视，都无法从它身上挑出任何一处不完美的地方。
    朱雀微微眯起的眼眸俯瞰众生般望着火堆边围坐的大家族精英，不时闪现的情绪如业火舞动。
    他看得出这些年轻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五百年一度的盛事兴奋不已，并且真心认为言善因能带领他们寻回神魔遗物，为这次盛事落下完美的帷幕。
    而这份了然只让他心中的嘲弄之意更甚，“螳螂捕蝉，殊不知有黄雀在后，他们一心只看着眼前宝藏，却没想到自己背上也被我们画上了靶子。”
    言善因笑笑，旋即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调道：“朱雀，这八名家族精英，其中三名由你随意出手，两名需要再加斟酌，余下三名你绝对不可妄动。”
    朱雀不悦地皱起眉，但没有任性地反对，只是直接略过尚需考量的两人，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哪三名不能动？”
    “断烽火，道长生，殷宁。”
    说到这里，言善因一向和煦的声音犹如迎来一场落日，所有天光倏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暗意。
    朱雀闻言望向被点名的三人，只见断烽火和殷宁年幼，而道长生盲目，立时不屑道：“为何不能动？”
    “皇族殷家共有三位人皇境强者，虽然其中花世、叶提两位国师逍遥事外，只在情势危及时会出现，但大太监禧望三却是忠心耿耿，绝不容殷宁有半点疏失。”
    “而道家最强功法是万象众生蛊，全族上下一心钻研巫蛊之术，道长生本人更是百年难遇的蛊术奇才，许有秘法破解你的冰火蛊。”
    “至于断烽火……”
    原本说得有条不紊的言善因蓦然拢起眉心，欲言又止。
    朱雀更为不耐，啧了一声道：“他家怎么了？”
    朱雀知道言善因忌惮人皇境强者，但断家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离人皇境尚有一线之隔，根本不足为虑。
    而且断家沿袭的功法以体能为主，对他的冰火蛊必定束手无策。
    “我刚来睚眦时在解君忧长街遇见过断烽火，当时他身边有一年轻男子跟随，那名男子给我的感觉……”
    言善因顿了顿，把目光转向朱雀，眼中极为难得地出现迟疑，“和你吞噬青虺神魂后给我的感觉有些类似。”
    朱雀表情陡变，声音也阴戾起来，“你不会认为他也是堕天吧？”
    朱雀并不怀疑言善因听起来似乎是捕风捉影的感觉，因为他曾和言善因缔结过平等契约，言善因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他的灵识，对兽族的感知比一般人强上不少。
    言善因面容肃穆，“那样凌驾于万物之上，似与天地同寿的存在，若非堕天，那便只可能是……”
    言善因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心情因为某种未知，却在千万年的口耳相传中变得坚不可摧，世人仅能高山仰止的神秘力量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