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归舟之所以在进入鬼推磨时没有隐去身形，更以单小刀为财富象征通过门卫的审核，自然不是为了炫耀，也不单单想戏弄单小刀。
    为了追溯青虺蛋的来历，他做了两手准备，能直接从神兽名录中查出在溺毙嫌犯前持有青虺蛋的势力自然是最好。
    若名录记载不全，便通过披露自己已孵化青虺这件事，让窥天坊改编神兽名录，用以惊动那方势力。
    亦即是，引蛇出洞。
    更加之，人镇定时防守极严密，没有多少可钻的空隙，但一旦有动作，便会开始露出破绽。
    现在草已动，只等大蛇惶惑探头。
    东野菰惯常在书房点一盏油灯，灯光异常微弱，照亮的地方仅寸许，显得站在硬木桌边的他青面白唇，鬼气森森。
    站在对面的窥天坊总管则全身隐没在黑暗中，仅有声音诚惶诚恐地飘过来，“坊主，圣楼进贼了。”
    闭目养神的东野菰缓缓睁开眼睛，他的面容过于清癯，甚至有些虚弱，仿佛风吹即倒，与圭渊书说他真正狂妄的心性相去甚远。
    且不知是需要操劳的事太多，还是天生如此，他系在脑后的长发尽白，略高的眉骨上眉毛全数脱落，越发显得双眼病态般深陷。
    只是他还未发一言，总管就唯恐大难将至般颤声叙述道：“前几日改编神兽名录时发现圣楼所设元阳线阵被切断，同时触发的还有一方青虺毒符。”
    “坊中已联合鬼推磨巡卫一同调查此事，对这阵子曾接近主楼的所有人进行背景深查和跟踪，但至今尚未发现贼人的线索。”
    总管自觉无能，兢兢业业问道：“坊主，是否需要加派人手全面勘察？”
    “不需要。”
    东野菰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字与字间有些微拖沓，听起来就像人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吃力说话，“所失为何物？”
    总管困惑而庆幸地回答道：“藏书无一缺失，贼人没有窃取任何东西。”
    东野菰闻言却露出惋惜的神色，“唉，此次若少了几本藏书便是喜事，书库完好却是我不想见到的。”
    总管愣住，坊主为何竟希望别人从自家盗走东西？
    这时，油灯火苗突一声蹿高，照得周围骤然一亮，东野菰立刻畏光般眯起眼，咳嗽几声，自袖中伸出苍白的手，从正在燃烧的并拢灯芯中拈去了一条。
    满室顿时陷入更昏沉的暗色，东野菰舒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
    “既然能无声无息绕过两名将相境高阶的守卫，触发毒符后仍毫发无损地离去，说明那人至少是诸侯境高阶，甚至是人皇境高手。”
    “若他取走了几本藏书，表面看是我们少了财物，但人皇境的高手多恃才傲物，绝不会做拿人手短之事，今后必会伺机加倍偿还。”
    “与人皇境高手的人情相比，几本书算得了什么，只可惜他乘兴而来空手而归，让我们失了与之攀交的机会。”
    “不过……”
    总管正心悦诚服，忽听东野菰话锋一转，“也有可能他已经看过感兴趣的内容，并了记于心，觉得没有必要再带走书。”
    灯芯在东野菰指间零落，“总而言之，此次即使非福，也不至于是祸。”
    东野菰疲惫地揉着眉心，眼神转向床铺，好像已经等不及躺下来休息，“你们境界差他太多，不怪你们失职。”
    总管这才松了口气，被冷汗湿透的手慢慢松开，欠身告退。
    ……
    这日天大晴，无风气躁，睚眦南城门前骤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未等城卫看清这人形容，只见他抬脚迈出一步，看似迟缓，但下一秒他整个人便如来时一般凌空消失，再出现时已是百丈开外。
    城卫揉了揉眼睛，以为天太热以致出现了幻影，便自嘲一笑没有深究。
    几个呼吸间，那人便到了金光粼粼血池河畔的鬼推磨，在这片小道纵横，且处处卧虎藏龙的建筑群里，他的速度才缓下来，不再用缩地成寸之法，开始像平常人那样行走。
    可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很不平常。
    虽有揭竿而起的义士曾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有些人，着实是天生鹤立鸡群。
    即使在人山人海的市集，川流不息的街头，甚至是腥风血雨，人人自顾不暇的战场，这些人都能轻而易举吸引众人的视线。
    因为他们气度非凡，不动声色便带着耀眼光芒，举手投足更是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于是鬼推磨入口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着这个颀长身影，负责审核的门卫则把视线移至他锦衣腰带处，见那里系着一块寸许大的晶莹配饰，雕成毫厘毕现的神兽嘲风状。
    细看其材质，才恍然惊觉那并不是玉，而是用纯净元气结成的寒冰。
    在这炙热的环境中，寒冰的表层不断汽化，但仙气渺渺的几缕白烟尚未消散，便又被其核心刻的繁复符箓吸回。
    这些若有若无的白烟始终缭绕着，在那人周身形成一个盈满纯净元气的循环，供由他能每时每刻勤耕不辍修行。
    是以，没有一点时间可以在不被完全榨干价值前从他指间流走。
    天才加汗水，因此言善因三个字成为言家上下的骄傲，让向来不苟言笑的言家太上长老合不拢嘴，让脾气火爆的灭家老族长咆哮生孙当如言善因。
    鬼推磨的门卫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唯有言家子弟可以佩戴嘲风挂饰。
    且旁系子弟佩银饰，直系子弟佩金饰，被言家族长长老等看重的核心子弟配玉饰，至于冰饰，则归继承族长和长老的年轻后辈所有。
    这意味着，眼前这人是言家下一代的权力巅峰。
    门卫不禁犹豫起来。
    仅凭名号，这位言家新贵就足有进入鬼推磨的资格，但冰饰本身不具有流通价值，若不请他出示财富凭证便是违章，而照规矩来做呢，不仅多此一举，还可能叨扰得罪对方，这样的前车之鉴可是不胜枚举。
    出乎门卫意料的是，让他兢兢业业左右为难的这位贵客忽然笑起来，善解人意地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温和道：“尽忠职守是好事。”
    门卫感激地接过银票验了一遍，又听言善因微笑道：“我的属下从不担心因为按章办事得罪权贵，因为他们知道我定会替他们撑腰。”
    闻言，门卫眼一热，想起这些年审核客人时遭的白眼辱骂，不禁油然而生一种直接撂挑子跟言善因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