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G市地下世界正在面临真正的大洗牌。北派的彻底垮台将产生大片市场空白。警方所能查处摧毁的只能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百足之虫虽死犹僵。然而不论如何，这一部分最终都将会被其他新产生的势利代替。如同草木，生死循环。不论是什么事物，好的或坏的，所熟悉或所不熟悉的，终将有一个它所适应的平衡。
    在经历了坐办公室的五个加班之后，梁景终于从工作之中挣脱出来。在家昏天黑地睡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手机闹铃响了第八遍，小梁警官才从床上爬起来进浴室洗澡。定的是东方淮到G市的闹铃，如果他能按照定的时间出发倒是能准点到，但看看这时间……梁景擦着头发看了眼手机，吐了吐舌头，把摩托车钥匙揣进兜里，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出发了。其实梁辰之前和梁景提过买车，但梁景就是对自己的老摩托车爱的深沉，实在是懒得买车。从他家到机场摩托车骑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机场门口就能看见Amanda的悍马停在路边。女人坐在驾驶座上打电话，梁景把车开过去，就见后座车门打开来。
    警官拿下安全头盔，略微有些呆愣的看着东方淮怀里抱着的小孩：“……你，在菲律宾的私生女？”
    Olive眨巴着眼睛，手指头正打算往嘴巴里送，被东方淮熟练的拦下来。男人解释：“这个，是任务过程当中捡的。”
    梁景吸了吸鼻涕，等着他继续讲。
    “任务现场很混乱，这个孩子，是捡来的。”
    “……你从国外乱捡回来的孩子能上得了户口吗？”正从驾驶位上下来的Amanda听见小梁警官的问题翻了个白眼：“梁警官，你重点找的不大对吧？”
    东方淮把孩子交给Amanda，女助理做的相当熟练。他帮梁景把摩托车放到后备箱。Amanda靠着车，朝梁景招呼：“你也来抱抱？”
    梁景拿口袋里塞着的餐巾纸擦鼻涕：“别别别，把小孩放我远点。我感冒呢，别传染了。”放好东西的新晋爸爸走回来，揉了揉梁景的头：“怎么回事？半个月的时间你都照顾不好自己？”
    “忙起来哪顾得上啊。”
    东方淮打开驾驶座的门，换Amanda抱着孩子坐后座去。东方淮开车素来稳，要飚起速度来却也相当可怕，男人开车不爱多话，车上也就Amanda和梁景聊天。
    “你们案子了结了？“
    “开庭估计要过段时间。不过我们暂时是没事了。”梁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积攒下来能休息的时间，“少说我能休息一个月呢。”
    Amanda把自己头发从Olive的手里抢救出来：“对了，听说戚锐最近派人在找什么东西。你们警方那边有线索吗？”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们手下的人说，戚锐派了一大批人在全市找一只U盘。”
    “……”梁景微微磨了磨牙齿，“你知道许思敏死在看守所的事吧？”
    “昨晚上刚和我爸说过这事。”
    “你觉得，他要找的U盘和许思敏有关吗？”梁景回头去看他，“许思敏是不是往戚锐身边安排卧底了？你知道那个叫闫善的女人嘛？”
    “刚死的那个？戚锐手下的人处理的。确实是许思敏的人。”
    “许思敏如果手头没点东西，根本不会去指控戚锐。除非是那个女人找到了戚锐的把柄。”
    “然后她将东西存在U盘里给了许思敏，等到戚锐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不在她身上了。”Amanda思索着，忽然有些疑惑“许思敏的死，显然是戚锐安排的人。可是他现在为什么依然在找东西呢？那支U盘不在闫善身上，不在许思敏身上……”
    “许思敏有一个女助理，她在哪里？”
    “那个叫Ada的女人？死了。北派内部处理的。”
    “真奇怪，一只小小的U盘难道人间蒸发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有车在跟着。你们坐稳了。”
    Amanda回头，看着后面跟上的两辆黑色雪弗来。梁景通过后视镜看清了两辆车，本地车牌，其中有一辆的车牌梁景有一丝丝的眼熟：“7A19B……这个车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Amanda忽然把孩子从后座塞到梁景的手里，嘴角一笑：“没想到你也认识啊。那是戚锐手下的车。”梁景手足无措接过孩子，Olive丝毫没有注意到即将降临的危险，还张着手去碰梁景眼下的伤疤。Amanda从夹层里拿出两把手枪，填好子弹双双上膛，按下天窗按钮快速钻了出去，简单两枪打爆了两辆车的左前轮。
    Amanda坐回来把枪放到车底看前面两个人：“你们两个谁惹戚锐了？”
    梁景抱着孩子翻白眼：“开车的那个一刀干了戚锐的外公，你说谁惹得？”
    “我的保密措施你放心。不可能有人会知道东方淮是杀人凶手的。那一个时间段的视频你同事都删除了。”
    “这车是你的牌照。戚锐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辆车是以我爸爸的名义买的。照理来说知道的人不多。”
    “……想不出来。不过你就这样爆了人家轮胎没问题吗？”
    “你来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吗？”听见Amanda的问题，梁景耸肩：“我骑摩托车的，全都抄小路过来，大多数地方汽车根本进不去。”
    “你觉得可能是你惹的人吗？”梁景摇头：“不可能，我没有惹到戚锐的地方啊。再说了，现在大洗牌的时间段，他没事来找我一个小警察的茬干嘛？”
    三个人陷入沉默。摆脱掉后面两辆车之后，车驶入市区，两边车辆多了起来。思索半天无果，三人暂且将此事放到了一边。梁景看了看那个还在咯咯咯笑的小丫头，自己吸了吸鼻涕，把Olive递还给Amanda，然而小丫头却死活要坐在副驾驶座上，还一个劲要往开车的东方淮身上凑：“p-a——Pa！”梁景一把手往后伸，小孩就一副随时会哭的要死要活的模样。“你这小鬼……”想到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便问东方淮，“对了，她叫什么？”
    “Olive。中文名还没想。你给她取吧。”
    “哦……哎，等等，东方淮，你是想养这个孩子？”
    “不然我为什么要把她从菲律宾带回来？”
    梁景愣住了：“什、什么？我还以为你单纯只是做善事。捡回来以后就交给什么人了，什么组织啊之类的。”
    Amanda在后座很清闲的传来搭话：“我弟弟是个杀手，小梁警官，不是什么人贩子。”
    “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捡来的孤儿培养成杀手接替工作。”梁景说的振振有词，“东方淮不正好要退休了吗？对吧？弄个小孤儿以后培养成女杀手什么的挺合理的吧？”
    “……”东方淮扭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以后对于女儿的期盼就是这样的吗？”
    “女儿？”梁景忽然睁大了眼睛把手上的小孩举了起来，“你说什么？这个是我的女儿？”
    “更准确一些的，是我们的女儿？”
    “嘿，等等等……东方淮，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你是说，这块巧克力甜心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儿？”
    巧克力甜心被他忽然举上举下逗得咯咯咯直笑。
    “你不是问我孩子的事吗？”
    梁景感觉到一丝丝不真实：“事实上那个时候你的答案明明还是‘没有想过’！”
    “对，你提了以后我就去想了。”
    “你想的结果——就是这个小丫头？”
    “……是的。”
    “哦，哦……好吧，我的老天……”梁景似乎还在消化自己男友刚刚告诉他的讯息，他以前抱梁贞贞抱习惯了，因此Olive在他怀里也待得很舒服，“所以虽然你半个月前还没有思考过，但是半个月后你不仅思考了你还行动了。老天，东方淮你的行动力可真惊人。”
    置身事外的Amanda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锉刀在磨指甲。
    东方淮眉头蹙起：“你……好像很不高兴？”
    “我只是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东方淮你这个人太容易给人惊喜了。”梁景说话的语气让东方淮一时半会儿摸不准他的意思，“前两天我还在工作岗位上奋斗，心里想到的顶多就是我男朋友大概还有几天回来，我可以跟他过过二人世界。现在你一下子就把我从丁克家庭拖进三口之家。老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出个差回来我也跟着一块升级做爸爸了。”
    “我以为你很期待这样的家庭生活。”
    “哦，两名父亲一个是退役杀手，一个是现任缉毒警的家庭生活？”梁景换了个姿势抱宝宝，“不不不，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东方淮。”
    “梁景，你说你想要安稳的生活。我觉得条件足够了。”
    “我奋斗在第一线，你想我们的女儿随时有一个可能牺牲的爸爸吗？”梁景神情难得严肃，“听着，条件根本不足。我的妈呀，我哥说我自己都和孩子一样！你让我去照顾另一个孩子？我想都不敢想！”
    “没有人要求你照顾。”东方淮对于突然莫名炸毛起来的男友有些为难，只好放缓声音安抚他，“我会照顾你们，可以吗？还有，我当然知道你的工作有危险。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听着梁景，Olive的母亲已经死了。她是我任务的间接受害者。死者的手下在巷子里引起了一场枪战，她的母亲死了。而她，出生在贫民窟里，她的母亲到现在都没有给她上户口。你让我把她送到哪里去？菲律宾吗？”
    “……你知道有很多途径。Amanda，你可以把这个孩子带走。”
    “梁景，你在害怕什么？”
    梁景忽然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从刚刚开始的每一句话都在抗拒东方淮带回来的这个家庭新成员。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决定——虽然对于交往半年多的情侣来说，那么快就组建家庭并且抚养子女为时太早。然而，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是“过早”的。事实上，关于未来安定生活的基本蓝图还是梁景自己提出来的，就在一个月前，他的卧室。然而当东方淮一步步的去实现了，作为最初的构想者，梁景发现自己居然退却了。他能够接受东方淮的工作性质，也为他能够为自己做出牺牲退让而感动。然而现在他却心生退却。
    事实上他是害怕了。
    “……东方淮，你为我做了太多了。你这样……让我有些不安。”奇怪的不安感，也许只有热恋中的傻瓜才会产生。后排磨完指甲的Amanda吹了吹手指甲上的灰，听见对话翻了个白眼，摇头，巴不得从哪里拿出个耳塞来而别听这种小情侣的脑残对话。
    “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天呐，但是你把我想要的一点点全都给我了。甚至你比我想的还要远。我只是提到‘安逸’而你却已经在着手给我一个家。”
    他们在互相依偎取暖时提到过童年，说起过家庭。各自破碎而奇怪的家庭环境，残忍而混乱的童年经历。他们需要一个家——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相互取暖随时疗伤的地方。而当梁景还在心怀期待的时候，却有人为他小心翼翼的将这一愿望实现。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害怕失去。来得太快我都担心自己会轻易挥霍掉。”
    “梁景，你听着，我……”男人瞳孔却一瞬间放大，察觉到危险他猛地打过车把手，却还是被一辆大型卡车撞到了一边，悍马划出二十几米，短短几秒之内，枪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