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65 冬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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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快要走到军区医院门口时,楚贺的通讯器疯狂地响了起来。
前几天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丁红的主治医师,这时就是对方给自己发来了紧急通讯。
听闻不是病危通知,楚贺舒了口气。对医生回句马上到,他关闭通讯器,侧过头看程关河,眼神复杂。
“丁红要生了。”
第一次在成都见到丁红,楚贺就看出对方有孕在身。那时彼此不过是一面之交,他出言提醒了对方,以免漫不经心的态度会伤到孩子。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他们以家属的分身守在病房口,百感交集。
通过走廊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
隔了层玻璃好像也能听到哽咽的风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楚贺走在前面,脚步声有些急,跟在同样步履匆匆的护士身边。程关河落后了几步,步子沉稳,因为每一步的步伐较大,跟的不算辛苦。
漫天风雪让他想到了遥远的故乡。北方到了冬天,多数日子就是这样莽莽苍苍不辨山城。隐在雪幕中的,脾气暴躁的老头子,还有倚着墙根跳骂的邻家阿三。村头的大黄狗,整个儿囫囵肿起一圈,被呼呼几棍打出家门,在大堂上连滚几滚才把雪花抖落干净。屋里暖和的炉子从早生到晚,炭火印的炉边人脸庞通红。正月里是所有人最欢喜的时节。媳妇们会穿上新的袄子,把剪好的窗花贴上,娃娃的哭声逗乐了守在一旁的小哥哥,拈一根冰棍样的手指往嘟嘟的脸上戳。
手术室的大门向两边推开,打断了程关河的回忆。
医生刚下了手术台,摘下口罩对楚贺说:“签字。”
助手应声递上通知,见楚贺踟蹰着握着电子笔,脸色发白,心想年轻人这么早就要当爹,大概有些紧张,于是出言安慰道:“没有太大风险,病人的身体状况在手术允许的范围内。”
楚贺随意点了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他抓着笔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心里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憧憬的情绪填满。
尽管即将诞生的这个孩子,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他和孩子的妈妈,孩子的……本来会有的名义上的爸爸,都有着割不断的密切联系。
而这个孩子将要在距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出生。
他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先见到的人之一。
楚贺咬了咬嘴唇,有些站不稳,被人从身后扶住。
扶住他的人在说话,声音从震动的胸腔飘散到空气中,恍惚中楚贺只抓到了后面几句:“……还有很多新生命会诞生。尽管现在很糟,但等待他们的,一定是个更好的世界。”
“程关河……”
那么多,他以为无意义的血腥厮杀,在几句话中就像是褪去了凶恶的外衣,露出下面柔软的本质来。
也许他出生的时候,同样有个沉默的男人守在病房口,对着自己的军装,还有妻儿起誓,会为他们带来一个更好的世界。
一个有他们的,更好的世界。
单纯到愚蠢,又让人无可指责的承诺啊。
半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人挺直着脊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程关河想那绝对不会是软弱。
他在心中重复着,我们会一起看到的。
他仿佛看到了雪融之后,万物复苏的春天。
活动板房被一一拆除,度过了新年的人们在希望中重建自己的家园。
血腥和残忍都被冰雪覆盖,回归到地底。
而在那之前,一场弥天的风雪中,穿着红裙的母亲,怀抱着新出生的孩子,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远方。
手术室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医生再次推门而出,脸上沾了几分喜色。
穿堂风也不能带走几人脸上的笑意。
这一个寒冷的,蛰伏着所有希望的,秣陵的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