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0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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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地区的梅雨季节。
    头戴蓝色毛线毡帽的老人一身湿漉漉地推开了门。
    门里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个白色背心,半蹲半坐,正对着一锅狗肉舞动着筷子。
    看到老人进门,男人先把一筷子的狗肉塞到嘴里,这才招呼道:“老张头,回来啦。”
    老张头关上门,也不拿毛巾先擦干身上的水,找到他惯常坐的那把椅子,闷声坐了下来。老人有些高血压,要注意保暖,一年四季毡帽不离身。这个毡帽的边沿露出些线头,用的日子久了,磨损造成的脱线。蓝色毡帽已经被雨水染成了黑色,沉甸甸地压在头上,那滋味想来不好受。
    男人努努嘴,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翻滚的狗肉火锅上。
    火红的汤水,香滑的肉质。
    筷子一错,肉块掉回了锅里,溅起一声汤水。
    男人连骂数句,回身找抹布,看见老头仍坐着。那边靠背椅还是上一个在这做的人买的二手货,椅背早已锈的一塌糊涂。老头没有靠着椅背,身体前倾蜷曲,本就驼的背更加像个圆弧。
    白花花的路灯打着窗户,雨水沿着玻璃扭成弯曲的纹样。
    老头佝偻的背,仿佛一个凝固的符号。
    男人打了个冷战,拿抹布的手缩了回来,在老人肩上一拍。
    老人呆了半晌,回头。
    男人发现他的手中是个老式的通讯器,光幕有些花了,凑近看才能辨别出上面的文字。
    “搞什么啊,吓我一跳。”男人嘟哝着走开了几步。
    老张头平时什么也不干,除了工作以外,就是拿着他那个老式的通讯器,看些新闻。老式的通讯器的成像清晰度都有些问题,拿到眼前才能看个大概,老头平时就使劲用脸贴上光幕,样子滑稽的很。
    男人吃完了火锅,满意地摸摸鼓起的肚子。他草草把剩下的汤水倒掉,锅也不刷,就扔在了原地,拿上自己的外套:“我先走了啊,有空你把锅给洗洗。”
    门卫是两班倒,男人和老张头一向是值夜班。每天的查岗时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查岗人员前脚一走,男人后脚就跟上。刚开始他摸不清这个新来的老头的脾气,老老实实值了几次夜班。没过几天,他的身子倒还吃得消,家里的那位受不了了,几次三番找他的茬,明里暗里让他早些回家。
    对着这么个头发没剩下几根的老头子,男人支吾着找了个借口,老人没有任何阻拦,就让他回家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到后来男人连借口也懒得找了,打声招呼就拿上东西走人,反正老张头会实实在在值完整个班。
    也许家里那位说的没错,这位外来逃难的人,既然怕死,就别怕累。站在站台等着末班车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暗暗想到。
    男人走的有些急,没有发现老张头非但没有收起那个还散发着狗肉骚味的锅子,反而狠狠地把它掼在了地上。
    铁锅在地上弹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没有倒干净的汤水洒了一地,油腻,明早清理起来肯定很麻烦。
    但是没有明早了。
    老张头打开门卫室旁的小门,里面列着数十个屏幕。
    那是这座ST转换基站的监控室。
    粗苯的手指在控制板上扫过,按下了最大的红色按钮。
    所有屏幕一瞬变黑。
    尖利的警报声在基站里响起,像是要穿透这个被梅雨蒙上罩子的城市。
    老张头开始被称作老张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其实还不算老,四十多岁,妻子在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剩下他和儿子两个。
    儿子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妻子死后,没人帮忙打理,他也没有续弦的意思,一个人就这么孤孤单单地过。生活虽然邋遢了些,但也有两三个能一起吃吃酒,唠唠嗑,大清早还能一起吊吊嗓子的街坊邻里,日子也算不错。
    一起吃喝的街坊都知道,他最爱在喝高了的时候说他的儿子,不是说儿子多么厉害,在外地什么高级研究所工作,就是吹儿子孝顺,知道北方天气冷,特地托人从国外买了羊绒的帽子。
    那顶蓝色的毡帽在手里传了几个来回,他一开口,众人都能接上下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儿子死了。
    死因很明确,补偿待遇也很好,他甚至没有办法找人申诉。
    研究所实验物质泄漏。
    政府对外没有公布这次事故的具体情况,但是老张头知道,所谓的实验物质就是ST。这种被包装成无害高效的能源,在提取加工时,风险系数是很大的。以老张头基础教育都没有完成的水平,自然看不懂那些冗长夹杂无数公式的分析,他知道的只是,这种东西根本不该存在在世上。
    撞上他妻子的那辆车,就是试用了ST新型动力系统的新车。事故报告只说是驾驶员的责任,但是事后听儿子透露,这种新型动力系统自身存在不稳定性,属于实验品,因为各种利益因素才被提前推上市场。
    老张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称为老张头。
    原本还算茂密的黑发开始脱落,先是中间秃了一大块,后来连周遭也没剩下几根。脸上的皮就像泡了几天水,挤压着皱到了一起。晶状体开始浑浊,不肯戴上眼镜,只能斜着眯眼瞅人。
    更怪的是他的性格。原先的酒肉朋友都陆续疏远了,也没见他再和谁混到一块。小区里的流浪猫倒是被他抱养了几只,后来不知是猫逃走了,还是被养死了,总之再见到老张头时,还是他一个人孤零零。
    变异体出现在甘肃境内时,他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老头,自然被落下了。
    从窗户中看到众人携家带口逃离,一脸惊慌失措,老张头有种报复的快意。虽然他知道自己呆在这个屋子里,早晚是死。
    他见过那些东西的照片,知道它们是吃人的。
    刚开始几天,周围安静地出奇。那些原来在公园里练嗓子跳舞的老头老太太都走了,整个小区也许就剩下他一个人。老张头出门散步的时候,见到一只几乎掉光了毛的老黑猫,趴在垃圾桶旁无力的翻找食物。
    老张头觉得自己和它一样,都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自己的妻子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儿子在实验室爆炸的那一刻,是不是都有这种等死的宿命感?
    老张头把手中的面包掰给了黑猫半个,坐在花坛边沿,打开了手中的通讯器。
    他平时不怎么浏览网上的信息,这时也是闲着点开了近期浏览量最大的一个新闻网站。
    置顶的都是些报道变异体最新动向的文章。老张头看了眼标题,估摸着它们也该找过来了。虽然这是甘肃的小城镇郊区,但是最新的一个回复说他们那里已经有人见着了,那个镇子离他们不过十几公里。
    再往下翻,老张头的手一抖,通讯器砸在地上,光幕一闪,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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