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雨比往年来的要早。有天班主任转告我，我家里出事了。我直奔医院，爸爸安静的躺在床上，浑身惨白，一动不动。妈妈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瘫坐在地上。
    爸爸在建筑工地上失足跌落下来，头部受到重创，需要一台风险极大的开颅手术把里面的血块取出来。相比高风险的手术，我们面前更高的障碍是无力支付的高额的手术费用。
    我问妈妈，“这属于工伤，他们公司应该承包所有的医疗费用才对。”
    妈妈无奈，“我们一个普通农工就算有再多的理，也争不过他们啊。”
    绝对不能听天有命，任爸爸在昏迷中睡过去。
    我去了爸爸的公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到了他们的老总——伊总。
    全东光城的伊姓非常的少。我想到了伊然，心里不觉得忐忑起来。
    我据理力争，可伊总咄咄逼人，“我们当时下达了停工通知，是你爸爸私自赶工的，我们没有理由进行赔偿。况且你爸爸出了事，闹得整个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没说几句，我就败下阵来。
    接连几天我都没去学校，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呢？自从陈灿出了事，他们就一直埋怨我，说我口轻舌薄，害得陈灿住进了医院。
    我真的没有想到陈灿的胃对酒精这么敏感。要是知道他有老胃病，打死我我都不会逼他喝的！我也是为他着急啊，他喜欢二丽，为二丽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他就不肯讲出来呢？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只想让酒后的他男人一点，勇敢一点，否则有些话再不说，就都晚了。
    我错了，那晚他吐了一地的血，我们折腾到半夜把他送进了医院，却躺了这么多天。
    以我的处境，我不可能继续上学了。爸爸不能工作了，我要支撑起整个家庭的担子。
    那天我把他们约到咖啡厅，本想与他们道别。可二丽见到我，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个巴掌。她不爱陈灿，却被陈灿感动了。
    那一刻，说实话，我的心很疼。我不明白，不算大的一件事为什么会让他们如此怨我，恨我。我家里出了事，我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呢？他们不知道，他们只顾着宣泄着内心的不满。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只会欺负老实人的小人。
    他们都随着二丽离开，幸好伊然没有走。她是伊然，我的女朋友。
    “你不要生气，二丽也是因为陈灿的事情，太激动了。”伊然安慰着我，我的心情平复很多。伊然真是个好女孩儿，我却没办法再和她怎么怎么样，我等不到高考结束的那天了。
    初春天气变幻莫测，气温又渐渐冷下来。
    窗外鹅毛大雪又肆意的飘舞。傍晚时分我把她约到了东方大厦的楼顶，我必须得离开了。
    俯视整个东光城的雪景，还是挺漂亮的。
    “伊然，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怎么了？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呢？”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老丈人是做什么的呢，这太不像话了吧。”我努力的掩饰着内心的恐慌。
    “你真是油嘴滑舌。”伊然羞涩一笑，“他是一家建筑承包商的老板。”
    不祥的预感立马把我包围。“就是铁西那家吗？”
    “恩。”
    我没了继续与伊然瓜葛的勇气。如此善良的伊然，竟有一个如此黑心的爸爸。
    我静静的用手指在雪上写了几个字：“你会爱我多久？”
    伊然没有回答我。未来这么远，我们根本无法预测，更不能给出一个应付的答案。谁都怕等，多少的信誓旦旦在一天天中变得越来越不可能。我不想让她在希望里变得绝望。
    于是，我选择了落荒而逃。让她恨我吧。
    回到家里，我魂不守舍。眼看爸爸就要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了，我却束手无策。只能再去登门找伊卫国。他要是再不答应，我只能求他。
    多巧，我在他们公司楼下碰到了伊然的妈妈，我们见过面的。她还认识我。
    “徐向东是你爸爸？！”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她也很震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伊然现在还在联系着。”她盛气凌人，“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们家支付所有的医疗费。”
    我知道是什么。
    “给你钱，你马上带着你的家人去别的城市，不要再和伊然有任何的往来。伊然好比一只金凤凰，你这种小罗罗永远不可能达到她的高度。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把她美好的青春浪费在一个穷光蛋身上！”
    浪费？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疼的。
    我急需这笔钱去救爸爸，我没有别的办法。
    半个月，伊然她们没有找过我，完全不管我水深火热的生活。
    我心里不是滋味，他们那么怨我。
    虽然有了钱，但手术还是失败了。我和妈妈悲恸万分。
    爸爸走了。
    为什么命运总将厄运降临在一些平凡人的头上，我们无力承受，只能屈服。而那些呼风唤雨的人，却永远逍遥的看着笑话。
    后来，有几个人找到了我家，要我们上法庭去做证人。被告人竟是伊卫国。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因为那是伊然的爸爸。很可能他这场官司输掉之后，会变得一无所有。
    爸爸，伊然。
    正义，邪恶。
    为了更多的人。
    我站到了法庭上，作为原告的证人，作为爸爸悲惨遭遇的陈述人。
    官司打赢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遵守承诺，和妈妈离开了东光。可妈妈向来身体不好，它也因为承受不住失去爸爸的打击走了。
    尼玛，上天就是这么狠，看定一个人就毫不留情的折磨。
    我把妈妈安葬在东光。那一刻，我感觉在这里二十年的记忆都消失了。我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但我很感动，他们曾全世界的找我。
    只是我不敢见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
    高考结束当天，我鼓足了勇气回来看他们。
    医院里，陈灿骨瘦如柴。他竟得了胃癌，我想都未曾想过。
    “对不起陈灿，我没想到……”
    “不关你的事，怪只能怪我自己太贪吃。”
    病危之时，他还在想着二丽。
    他说：“二丽、、、、、苏昊、、、、幸福、、、”断断续续，难以分辨。
    他比我男人，拿得起，放得下，知道坚持的意义。
    那晚我刚走不久，我就听说了陈灿病逝的消息。我真TMD的不是人。
    小雨细细的下着，我躲在远处看着陈灿下葬，二丽他们痛心疾首。我是罪人，我是个懦夫，我不敢站到他们面前，我愧对所有人。我登上东方大厦楼顶，对这里所有的人说再见，不巧伊然也在这里。我在暗处强忍着内心的悸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我对不起她，我跟她的人生轨迹分道扬镳。她妈妈说得对，她念完大学，前程广阔。我一个连高中都没有读完的人，在社会上混不出什么名堂。
    等她离开之后，我悄悄的在护栏上刻下了：你会等我吗？
    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等到我可以与她并驾齐飞的那天。
    我真觉得我挺狠心的，最起码对伊然是这样的。
    七年，我用了七年。
    我成为华盛集团华北区的副总。我想，我可以跟她重新开始了。
    如果她未婚的话。
    每年我都会回东光看爸妈，看陈灿。东光城那么小，却从未碰见过他们。
    今年清明，我刚调到北京，正好有时间回东光看看。
    刚装修好的新房长期没人住，刚到家的我去超市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假日超市搞促销活动，人真是比肩擦踵。
    站在超市门口，我暮然想起了伊然。
    她会在东光吗？她还好吗？
    我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水果摊位前走。
    火龙果，榴莲，因为她，我才喜欢上的。
    我望着水果摊位前抢的不亦乐乎的大妈们，不忍心上前挤，我心里只能干着急。
    “精品调味油，买一送一，送完为止！”
    怎么这时候搞起促销来了呢？管他呢，先去拿水果。
    最后一个火龙果，我的余光扫到一只手正朝它伸来，我眼疾手快，敏捷的拿到手。我心里还真有点沾沾自喜。我抬头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倒霉呢，没想到正对上她那双逐渐睁大的眼睛。
    她还是被我碰见了。
    人潮涌动，万家灯火，白驹流转，一人白首。
    等了七年。
    我想我等的就是她，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