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高中时代的我，是一个恃才傲物，横行无忌的女生，没有真心相交的朋友，没有教导管束我的父母。我潜意识里对林蓝沫的排斥，就像是对曾经的自己。
    ——顾茗，是被我害的。
    ——在死亡来临之前，我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情：记住我，然后，忘记我。
    此后，人生道路上，一次又一次的抉择，被遗忘的往昔，总在冥冥之中为我牵引。
    ——我终于发现，我最舍不得的只有你。
    记忆里的他，是站在盛夏的阳光下的少年。
    双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仿佛从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盛夏里仿佛被撕裂般的太阳，炽热而带着吞噬一切，融化一切的霸道；一瞬间，又觉得那是寒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潭水，冻结了一切生命的迹象，死寂而空洞。
    高一新生军训的第一天，一身军装的他，站在人群中有如钻石般明亮。
    你是否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一些人，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也能吸引全世界的目光。
    从此之后，每天在食堂打饭，身旁总有低低尖叫声提醒她：“看！那就是高一最受欢迎的男生——伊漠。”
    高二分班后，两人以分别理科第一与第二的成绩，走到了一个竞赛班。
    认真看清了他的模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女生们前仆后继地向他告白。
    那个时候，顾茗就站在她身旁，提醒她：想顺利完成学业，还是离这个人远一些的好。
    上午八点的地铁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薛意坐在候车区，带着耳机听着英国原声广播。计算好了时间，将耳机收起，等待车子驶来，车门打开，还有两分钟。
    然而，就是那两分钟，一个身影从眼前晃过——如同赴死的勇士，以飞奔的速度在列车进站前，跳下了站台。
    薛意震惊地站起身却迈不开步，整个车站仿佛仿佛涌入了人海，四面八方，水泄不通。喧嚣声中，周遭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在拥挤中，薛意尽力想让自己抽离，面对的却是人海形成的铜墙铁壁。
    氧气越来越稀薄，在人海中逆流而出，大力拨开人群，不幸被一双尖细的高跟鞋踩中，再是狠狠被撞倒在地。
    恐惧感如同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那个跳入地狱的人，仿佛就站在她面前，冲着她诡异地笑。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没有人会救她！
    “薛意。”
    仿佛从地狱脱身一般，薛意活动了一下右手，刚刚在两人坐在路边的木椅上，来往的人纷纷投来相似的目光。夏末的早晨，夹杂着秋日的凉意，薛意只觉得背脊始终凉凉的，目光中充斥着防备，却不知道这样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这样就吓到了？你的胆子，未免太小了。”
    薛意目不转睛，看着伊漠近乎完美的笑意。依旧是那不羁的发型，墨黑色的头发微微盖住了眉毛，墨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零星的光线，如同无尽的黑洞，吸收着星辰的光华，令其消失无影。
    一刹那间，只觉得看见了盛夏里仿佛被撕裂般的太阳，炽热而带着吞噬一切，融化一切的霸道；一瞬间，又觉得那是寒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潭水，冻结了一切生命的迹象，死寂而空洞。为什么一个人，能够让人同时感觉到两种极端？
    “那个跳下去的女生……”
    她就那样亲眼看着一个女生，跳向了死亡，却连伸手的瞬间都已经太晚。
    伊漠微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像静静等待着猎物出现的猎人。
    “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义务去阻止一个人走向死亡。”他的声音仿佛具有蛊惑的能力，让人莫名感到晕眩。
    薛意只觉得一个可怕的念头漫上了心头，这个念头渐渐在脑海里，幻化成了现实——望着他那漆黑深邃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噩梦来临的前兆。
    高三女生承受不了学业压力而自杀，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案件结束得很快，没有人的生活会被打乱。直到三天后的晚自习，顾茗将她从教室拉到了操场——
    “薛意，‘高三女生跳下地铁’案件发生的那一天，你就在车站，对不对？”
    “顾茗，你在说什么？”
    “我在监视录像里，看见了你，站在那个角度，你应该亲眼看见她从你面前跑过去。一般情况下，你来不及抓住她，这很正常。但是薛意，为什么你就像是真的没有看到过一样？”
    “我……”
    “那一天，你还看见了谁？”
    “我……不知道……”
    那天以后，顾茗突然失踪。
    而在顾茗失踪的两天以后，伊漠失踪。
    这样的两个人，就像是一阵风，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只是一瞬的相遇，连离别的机会都没有，回过神来，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一切，不过是幻觉。
    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薛意站在公寓的楼顶上，迎着夏日的风与阳光，拿起了手机，平行举起，放手——二十层的大楼，手机落地，粉身碎骨。
    然后，她渐渐蹲下身，哭了。
    那个人的笑容，干净而漂亮，如同折射着阳光的碎片，晶莹的花朵在绽放后幻灭。看着天，看着云，看着阳光下斑驳的影子——渐渐的，那个笑容变得诡异，眼里渐渐凝结成了冰，寒冷而孤寂……
    那一天，喧嚣的车站里，那个女生身边的人——是伊漠！
    他的眼睛却已经印刻在她的心上，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