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湖心小筑更是冷入骨髓，这大会长达两日，此时应是歇下的时分。黑衣人悄悄从楼中出来，裹了裹那密不透风的长袍，迎着月色准备偷偷溜走。扭头忽然瞥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冰湖上，急忙躲入阴影处，风雪朦胧间看到另一个人朝他走去，模样颇像是白天那逍遥山的大师兄。
    “韩桑梓？”他在心中默念，这名字倒是记下了。
    而那另外一个人，却看不清，只能看到月光中似乎莹莹有红光的一件灵器。
    这些人，总是有些人前不能说的东西的。他忽然想起灵谷是从来不下雪的，这等冰雪盛况更是看不到。每到朔月，听闻云长翎说起灵谷外的大雪纷飞，总是要羡慕几分。
    他扶着木头的手指冻得发麻，看到韩桑梓与那人终于谈完话，便也小心翼翼地挪到冰面上去。可没想到，刚迈出第一步，自四肢袭来的痛楚就迅速席卷了他全身。寒风吹过，经脉宛若刀割，走一步，痛一分。
    该死的，病痛竟然在这时候发作了。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在冰冻的湖面上停留，只咬着牙一步步缓缓挪动，走不动了便爬，等到上岸的时候，全身冷汗涔涔，衣服仿佛都湿透了。他呻吟一声滚入覆着草的积雪从中，将手指深深插入冻土层里，仿佛这样可以化解。
    经脉曾经俱断，自接起的那日起，就落下了这毛病。犯了很多次了，每次依旧猝不及防。
    刚开始的时候，方姐姐总是“随便”把他扔到火堆旁边烤着，简单粗暴，却效果极佳。后来他独身一人无力生火的时候，便发明了这个办法。也是他命不该绝，能挺的，都挺过来了。
    意识模糊中，依稀感觉到旁边站了一个人，衣袂飘飞。那人蹲到他身边来，叹了口气。
    “方姐姐？”他喃喃一声，坠入了黑暗。
    醒的时候，天还未亮，身旁篝火噼啪作响，他的斗笠被搁在一旁，外袍也被解下牢牢实实盖在自己身上。雪已经停了，只能看到天空上零星闪烁着几颗星星，预示着明天的天气。
    身上已经不痛了。
    他坐起来，忽然发觉面罩被摘，急忙下意识去找，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树下坐着的人摇了摇手中的布条，默不作声地走过来递给他。
    “多谢。”他低下头匆匆将面罩裹回来。凌川在他身边坐下，挑动了几下篝火：“你这伤。。。看上去很严重。”
    “还好，老毛病了。”黑衣人蔫蔫道。
    “我是指，你的脸。”凌川放下树枝，一双晶亮的眼睛望向他，似是能穿过面罩将他又看个透彻。
    眼前这个人，皮肤苍白如同鬼魅，数道经络在脸上暴起，看得条条分明。若不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怕在夜里行走都能将人吓死。
    “你的经脉断过，但是看表面上的样子，又不只是断裂这么简单。”凌川道，“我倒是认识一个治内伤的老大夫，你需不需要我介绍给你？”
    黑衣人摇头：“不必了，多谢。”说完后面又加了一句：“还要多谢你救我。”
    “那是啊，”凌川腆着脸大言不惭，“若不是我晚上出来巡视，这天寒地冻的，你明早就成冰棍儿了。”
    黑衣人搓了搓冻麻的手，竟然也低声笑了起来。
    凌川好奇地问：“我看你也年轻得很，怎么穿这么一身黑衣，看上去特别老成，如同漠疆的杀手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漠疆的杀手？”黑衣人调侃道。
    这凌川可有话说：“虽然我凌川在我们组织是个江湖虾米，但是呢，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些许名声，‘识人’这点功夫还是有的。你这身子骨，就算是远观近看，都与那漠疆杀手差个十万八千里呢。”
    黑衣人尴尬地摸了摸衣襟，似是这话戳心窝里去了。
    “我看仁兄你应该是经脉俱断废了修为，所以上次连与我交手都没有用灵力。”凌川帮他煞有其事地找台阶下。
    “实话实说，我经脉俱断之前，灵力也很低微。”黑衣人道，眼中盈盈火光，“我自出生来，灵力便只有‘下土’，本来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如今有了这毛病，更是雪上加霜。”
    “那你既疾病缠身，又冒风险来我们这做什么呢？”凌川遥手一指那冰冻三尺的河流，“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寒气，连普通的灵修者都难以抵挡，若非豪杰是参加不了我们的活动的。你这副身体在千雪湖的夜里，连一个时辰也撑不了。”
    黑衣人烤着火，全身都变得暖洋洋，似是叹了一口气：“我来找一个人。”
    “你该不会，是找‘方姐姐’吧？”凌川随口问。
    听到此，黑衣人却忽然激动起来：“你知道方姐姐在哪里？”
    “我当然不知道，”凌川一脸无奈，“你昏迷时候喊她的名字，那个急切，我自然会觉得你要找她咯。”
    黑衣人眼睛中的亮光渐渐熄了：“我不是找她。我来找另外一个人，一个右脸有刀疤的白面小生。”
    “右脸有刀疤？”凌川挑眉思索，“你知道的，脸上有刀疤的人其实并不多，右脸有刀疤的更少，而能称得上白面小生的。。。。”
    黑衣人认真地看向他，连呼吸都仿佛变得沉重起来：“你，莫非知道？”
    “闻所未闻。”凌川露出一个大大的欠揍的笑容。
    黑衣人向他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却显得更加沮丧了些：“这岂不是更糟糕，连你都没有听说过。”
    “我没有听说过，可我们组织却不一定，”凌川依旧笑着，仿佛在他这里一切皆有可能，“你还记得我白天向你说过的话么，情报换情报，组织里，会有人接单的。”
    江湖灵报的背后组织网遍及天下各个角落，算起来，他凌川可连一个虾米都算不上。
    不过要是凌川连一个虾米都算不上，他的师妹顾盼兮可能勉强能称得上是一个“虾米”。
    她亲手操刀写过的名人传记加起来可以出个厚本，搜罗来的真假消息常年占据各个“头条”，荒山野岭死荫幽谷都留下过她的脚印。更令人郁闷的是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所以虽然称她为自己的“师妹”，这师妹早已骑在自己头顶上作威作福许久了。
    想到这一点，凌川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天色已深，出来太久，还是要快些回去了。
    他站起来，黑衣人突然也随着他站了起来，真诚地问道：“我以情报换情报，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