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尧的成绩一直很好，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对他自己来说，成绩好坏本就没什么可执着的，只是本能的不想让母亲失望，而现在又多了一点期望，上次父亲离开之后，他把自己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奖状贴满了小小的屋子，再封上一层塑料纸，以免落灰。每每望着这满屋子的奖状和赞许的评语，初尧都会忍不住想象父亲看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也许，他会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也说不定。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初尧15岁，距离上次的生日，已经两年了。
    平时每年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初尧的生日，母亲会煮两个鸡蛋，剥好，装在碗里放在早餐的旁边，其中一颗是给姐姐的。
    虽然没有特定的祝福和礼物，但是初尧还是很幸福的。他知道，母亲是很内敛的人，表面看上去很严肃很冷漠，其实是很细心，很在意家人的。虽然，她从来都不说。
    那时初尧每次都会替姐姐景冉将那颗母亲煮的蛋吃掉，之后会在下一次的信里告诉姐姐，那颗蛋多么美味，有着母亲的味道。
    然而初尧怎么也想不到。15岁的生日，竟是他过的最后一次生日。
    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吃鸡蛋前默默为自己和姐姐许生日愿望。
    去年生日的时候，父亲打电话来郑重的说过，会在今年生日的时候赶回来。
    父亲说过的从来没有让初尧失望过，于是，还差几天生日的时候，男孩每天都欢呼雀跃的等待着父亲和姐姐的到来。
    每每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就飞奔回家，然后揉揉依然在老地方等待自己的糖，开心的推门而入，但等待他的总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于是他这样安慰自己，也许晚点回来也说不定，也许正在赶回家里的路上，也说不定…
    可说不定终究是说不定。
    直到生日的四天前，怀揣着失落的情绪刚刚回家的他，接到了从美国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说，抱歉，孩子，这边工作有点紧急，没办法赶回去了，所以…
    初尧紧紧的攥着电话，直到指尖发麻，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善解人意的万事OK，那是因为原来没抱过任何期望，所以早就做好失望的准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叫初黎的男人开始教会他什么是期望。
    于是，第一次，男孩对着电话大声的斥喝，
    “骗子!你这个骗子!”
    挂掉电话的瞬间，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有些吓人的安静，初尧木讷的走回房间，打开抽屉，看着那个精致的日记本。里面粘满了来至同一个地方的信。
    姐姐寄来的。
    那是如鸟雀般灵动秀气的字。那里有几年来的空白思念。有无数没有共同拥有的欢笑与哀愁。都是浓浓的血肉亲情。
    翻到最后一页，
    是二周前寄到的，她说，宝贝，欧奈斯下雪了吧，一定很美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打雪仗吧，这次一定要赢你。
    …
    下次我们拉着爸爸妈妈去照全家福吧!
    就这么说定咯!
    ……
    看着充满姐姐气息的字，慢慢的，初尧这样劝说自己，就算是晚些日子回来也好，大人嘛，还是工作比较重要，更何况是对于医学如此热衷的父亲，所以，不管生日还是假日，只要能回来就好，因为男孩真的很想把全家福放在写字台上。
    没事，看看也好。
    还要，跟爸爸说声，对不起。
    还有，姐姐，生日快乐。
    只是，那样虔诚的道歉和祝福，似乎没有人再给予回应。
    生日当天的早上，初尧吃着母亲煮的热腾腾的鸡蛋，慢慢的咀嚼，然后如往昔一样虔诚的许着生日愿望。
    看着素颜的母亲匆忙的上班走了，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只要是父亲要回来的几天，母亲准会打扮的漂漂亮亮。而现在，这些都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他，那两个人，又回不来了。
    如果他知道放学后将看到的是什么，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再踏进家门。
    生日当天的晚上，初尧迈进那个半敞着房门的家时，看到几个陌生人，捧着蜡黄的花束和两个方盒子，还有瘫坐在地上被人搀扶的母亲。
    不明状况的初尧看到母亲泪眼婆娑的望着空处。
    嘶哑着声音嘀咕着，
    “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那一瞬间，初尧感觉，全世界都塌了。
    ……
    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现在还飘雪的欧奈斯国的北方。
    小小的城镇墓园里，冷清萧条。
    男孩站在两块墓碑前，久久而立。
    记忆仿佛在时间的唆使下，来回的涌现，让人喘不过气来。
    曲灵来的时候，初尧依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女孩礼貌的朝着被人群搀扶着的女人深深的鞠躬，然后走到初尧的身边，女孩轻轻的拍了拍男孩头上的积雪，抓起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虽然比初尧小了一岁，但是她的手依然可以给那双冰的似乎一使劲就会折断的手一丝温暖。
    男孩似乎被抽空了灵魂，没有任何回应。
    女孩揪心的垂下眼睑，轻声，“想哭的话，别憋着…”
    女孩紧了紧手，手掌里捂着的手似乎已经坏死，无法进行热传递。
    ……
    这里只是欧奈斯北方的一个很小很小的城镇，夏天，这里到处都是梧桐树林，冬天的时候白雪满地。到处都是不超过10层的住楼和稀稀落落的小店。这里是初尧的家，出生的地方。
    曲灵是初尧的邻居，比初尧小1岁。
    从小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初尧，不厌其烦。
    曲灵本不是这个小地方的人，而是从大城市来的，父母工作的关系把刚刚7岁的女孩交给了住在这里的爷爷奶奶，本着大小姐的性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自视为公主，久而久之身边都是奔着她兜里零食的孩子，并没有那种可以一起谈天海地的小伙伴。
    直到有一天，骄傲的小公主锁定了初尧。
    小时候的初尧因为清纯可爱的脸蛋，和出类拔萃的成绩尝尝被大人夸奖，身边也总是围着几个崇拜者，在那时的曲灵看来，便是公然的挑衅，强烈的刺激了小公主争强好胜的本性。
    因为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女孩就常常明里暗里和初尧拼了起来。
    从成绩到朋友，从零食到玩具，甚至连便当也大咧咧的比起来。
    当然，除了成绩，其他的初尧一点胜算都没有。
    至于他们如何走到一起变成了朋友，是因为有一次，女孩看到初尧坐在小区的梧桐树下画画，微风带着凉意吹散夏天的炎热，男孩静静的挥动着蜡笔不知道画着什么，偶尔恍然大悟，偶尔表情严肃，带着汗水的刘海贴着额头，看起来干净的不得了。
    于是，某位小公主鬼使神差的跑过去，抢掉男孩的画笔，在男孩莫名其妙的表情下，就那样快速又准确的将男孩拉起来，拽下了他的短裤。
    那一次，很少哭泣的初尧，在呆立了五秒之后，慢慢的咧开嘴，哇哇的哭起来，那声音，可谓震天撼地。
    那夸张的哭声让女孩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傻傻的不知所措。
    其实当时的她，只是想知道，初尧到底是不是真的男孩子而已，谁让他比自己还要漂亮可爱的。
    那一晚，曲灵挨打了，还被奶奶拎着去了邻居家道歉，之后好一段时间初尧看到她都觉得后怕。
    从此，小一岁的曲灵突然产生了保护这个男孩的冲动，也许是因为内疚心里作祟，也许是头一次观赏到这么惊人的委屈哭法。总之我们的小公主从那之后挥散了自己的小跟班，整天缠着一看到她就有意躲避的男孩身后，这一缠，便是好多年。
    ……
    如今，看着男孩这么难以言表的伤痛。她，不比男孩难过的少。
    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她都知道，开始的时候初尧从不提及自己的父亲和姐姐，但是从上了初中之后，每次的话题里开始有了小小的幸福，比如，每次两个人牵着糖喧闹在大街小巷的时候，初尧都会对着日渐健壮的狗狗说，
    ‘呐，糖，下次姐姐和爸爸回来的时候，让他们看看你多棒。’
    或者会在谈及姐姐的时候，似懂非懂的说着，‘灵啊，你说姐姐说的恋爱，是什么感觉呢？’
    即使青葱年少的她也依然懂得，初尧的变化是因为，现在已然化为尘埃，躺在冰冷岩石下的那两个人。
    只是那样的变化所带来的幸福感，来得太慢，却又以光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