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鸿已经离开多时，我还愣愣的坐在桌前。他的一席话彻底扰乱了我的思路，本想问他出征的事情，却一句也没问出来。细细的回味着他的一席话，他在极力的撇清我们的关系，他要从源头上打消我要做拓拔觐的念头，为什么？他是认为我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大公子，还是说，他对我有额外的感情，这种感情的死对头是伦常，所以他要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撇清这层莫名其妙的关系，他才能倾注他的情感……
    “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铃儿拿起被子披在我肩上，“时候不早了，您早点歇息吧，您身上好烫，是不是伤没长好，又发烧了？”
    “我没事，铃儿，吩咐下人们收拾收拾，我去洗漱。”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会越想越歪，这无止境的脑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人家晋王只是觉得收了条忠犬给你吃根骨头犒劳犒劳，你就得意忘形，澜觐啊澜觐，你还是太嫩了！
    把头埋在水里，让冰冷的水好好的给我的大脑降降温，今天不要太刺激！
    梦龙阁，这个名字真心屌，侧妃的居所敢叫梦龙阁，拓拔鸿，你是不是想当皇帝啊？
    江漠尘向我禀报过暗道里有死人，晚上不方便查探，天刚亮我便急急的到了梦龙阁。越早调查，越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摇摇头，踏进被重兵包围的梦龙阁。桌上的饭菜还是照昨天那样放着，盛夏的气温异常的高，食物已经散发出酸臭味。门口散落着孙梦瑶射向侍卫的短刀，我捡起一把细细端详，刀柄上居然有鹤形花纹。无孔不入的飞星护，真是让人头疼。
    用银针一一查验，不出所料每种食物里都有毒。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孙梦瑶自己的饭食里，竟然也有毒！她想和拓拔鸿同归于尽，生前得不到他的心，死后在一起也不错，这个可悲的女人吶！诶！
    不对，如果一心求死，那她为什么要逃走呢？鱼死网破岂不是更好？
    孙梦瑶的梦龙阁很大，主屋由饭厅和卧室组成，在主屋的旁边是两排给下人住的房子，后面有一个专用的厨房。看来当年拓拔鸿也蛮喜欢孙梦瑶的，否则怎会修这么大的居所给她。
    站在卧室的门帘前，我犹豫了很久，毕竟是姨娘的睡房，我这身份……
    “本王不希望你丢掉了真实的自己，因为那个敢说敢做想法独特的澜觐，才是澜觐。”
    拓拔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没错，我是澜觐，什么他妈的姨娘都是扯淡，那不过是犯罪嫌疑人的家，搜查嫌犯的居所有什么不对的？
    掀开门帘，走进卧室。卧室的正中央是床榻，床榻上罩着沙曼。她的沙曼是粉红色的，半合着的沙曼透出丝丝暧昧，我能感受到她曾经是多么热切的期盼着拓拔鸿能再度走进她的卧房，又经历了怎样难熬的独自睡去。十几年的等待，等来的确是最终的撕破脸拔刀相向……
    轻抚着这悲伤的沙曼，掀起它们挂上旁边鎏金的帐钩。这个帐钩很讲究，长得类似我们的衣帽架，主干上是鎏金的祥云，云端站着美丽的山雀，山雀的尾巴就是钩子。这种做工，这种色彩，要是倒腾回去估计我就发了！
    我在想什么呢？汗……我开始认真的检视孙梦瑶的床榻，没有什么异常，只在枕下发现了一本册子，翻开一看，册子上写满了拓拔鸿的种种。他喝酒只能喝三坛，他喜欢吃酸梅，他的剑法很厉害……
    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如饥似渴的翻阅着，深怕错过一丝一毫。册子上只写了拓拔鸿的喜好，却没有记录任何他的动向。这本册子，应该是孙梦瑶拿来解相思之苦的东西，我把册子放入衣襟仔细收好。
    乍一看，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墙上的挂画怎么看怎么不对。这幅画应该经常被人拿下来，墙上被人细心的擦拭过并且用花枝装饰起来，可划痕终究是划痕，逃不过我的眼睛。
    扯下画轴，果然有暗格。用短刀小心的探寻着开启的机关，在即将打开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点紧，莫非有什么暗器？我下意识的蹲下，果然一只飞刀嗖的射了出来。这防盗措施也是蛮吓人的，辛亏我潜意识蹲着让自己和孙梦瑶差不多高，不然这一刀会插中我的脸，轻则毁容，重则丧命。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暗格里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孙梦瑶在决定和拓拔鸿同归于尽的时候，把该销毁的东西都销毁了。只能隐约的看出，暗格里曾经放过一些瓶瓶罐罐，还有武器。我用手里的短刀对比了一下，痕迹吻合，这把短刀是孙梦瑶别在腰间的那一套的其中一把，那套短刀应该在这个暗格里躺了很多年。
    衣橱里都是女人平日穿的服侍，除了比较华丽之外没什么不妥。她的梳妆台是红木的，非常漂亮。梳妆台上也只有当下女人们流行的胭脂粉黛，戒指耳环项链安安静静的躺在化妆盒里。这里看起来被仔细的收拾过，应该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化妆盒好漂亮，朱红色的盒身上用金线勾勒出一只喜鹊，喜鹊站在杜鹃花旁，活灵活现，她的用具都是上等货，我有些明白她为何迟迟舍不得对拓跋鸿下手，当年拓跋鸿对她，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抱起化妆盒仔细查看，不经意间发现这个化妆盒居然也有暗格！挑开暗格，里面有一张信纸：康顺二十七年，八月初八，辰时。
    康顺？现在是辰戟五年，戟帝在位十四年，康顺应该是戟帝的爹康帝统治时期的年号，康帝在位二十八年，康顺二十四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前，老子还没出生！
    等等，二十四年前？这个会不会和拓拔觐有关？
    收好这张信纸，再检视了一遍这个房间。已经没有线索了，床榻孤零零的立在屋中央，围着床榻的衣柜依然华丽的闪着光，梳妆台躺在东北角，它们的主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觐公子，有什么发现吗？”赵成在屋外等候着，见我出来，迎了上来。
    “没有。我们去暗道看看吧。”我摇摇头。
    其实我并不是有心欺骗赵成，这些东西对解开孙梦瑶的谜团并没有什么帮助。线索太少了，希望暗道里能有些收获。
    暗道的入口在主屋后侧的厨房，搬开厨房的水缸就能看到地上的暗门。暗门已经打开了，连着一段木楼梯，暗道入口也有侍卫守着，拓跋鸿的亲兵果然都是细心的家伙。
    沿着楼梯向下走大约一层楼的距离，空间突然变得宽广起来，与其说这里是暗道，不如说这里是孙梦瑶的私人牢房！好家伙，各种刑具应有尽有，而且还有管理人员住宿的地方！一股恶臭味儿从深处传来，我差点吐了。这种特殊的味道是尸体的臭味。昨天走的时候，就知道暗道里有死人，只是不知道只过了一晚上居然可以臭到这个程度。我叫赵成去查探情况，独自寻找通风口的位置。
    通风口就在暗道中段的上方，宣儿当时应该就被关在中段的某间牢房里。
    “觐公子，在最角落的牢房里，果然有尸体。”赵成询问了看守的侍卫，来想我回报。
    “走，去看看。”
    角落的牢房很宽，牢房里斜躺着三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苍蝇开心的飞舞着，尸体上已经能隐约的看到蛆虫。
    卧槽！好恶心！
    虽然我们学过法医学解剖吧，虽然我还查看过龙洞的焦尸吧！但是！！！眼前的尸体前所未有的恶心！极度的臭！尸体皮肤下布满因为腐烂而产生水泡，尸身的颜色更是……
    尸体已经充气肿胀，肚子要爆开的节奏。夏季的高温加速了腐烂的过程，他们死去应该才两天多，可看起来跟死了一周似的！尸斑呈灰褐色，他们生前可能吃过含亚硝酸盐或氯酸钾的毒药。我强忍着呕吐感把三具尸体翻了过来。
    “觐公子！呕……我的天！”赵成看不下去了。
    我屏着呼吸，可是用嘴呼吸都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尸臭！赵成一吐，我胃也开始翻江倒海。仔细的查验其中一具男尸，尸体的正面因为受到压迫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尸斑，颈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刀口很平顺，他的死因是中毒，为了让他死得更透于是在颈部补了一刀。这么凶残，什么仇什么怨。他们的衣服堆在一边，可以看出来，是晋王府家丁的衣服。我注意到那具女性尸体，个子不高身体微胖，应该是宣儿的奶娘。另外两个男子应该是清绝夫人派出去通知拓拔鸿而失踪的家丁，谁知道会在这黑暗的地道中发现他们呢。
    “奶娘……”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我的天！宣儿你赶紧出去！太臭了！”回头看见宣儿，我震惊不已。
    “那个人是我的奶娘！奶娘！！呜呜呜！”宣儿哭着要扑向那具女尸，我一把抓住了他。
    “宣儿！别过去！宣儿！！”
    “姨娘不给奶娘穿衣服，让黑衣人骑在奶娘身上，奶娘一直在哭喊。然后他们逼奶娘吃了奇怪的东西，奶娘就睡着了。”宣儿嘟起小嘴，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奶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宣儿，不哭了啊，宣儿，冷静一点儿。”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哭成泪人的孩子，只能不住的拍他的背。他的话让我太震惊了，骑在奶娘身上，我的天，居然当着宣儿的面强奸杀人！！我的头快要炸了，孙梦瑶，亏我还同情你。
    “那两个哥哥也吃了奇怪的东西睡着了，然后我就被带到了另一间屋。觐哥哥你知道吗，宣儿去母妃那里玩的时候，他们还扮马驮过我……”他吸了吸鼻子，“觐哥哥，嘤嘤嘤……”
    宣儿扑到我怀里，哭得非常的凄切。怀抱着不知所措的宣儿，轻轻的安慰着他。心中的怒火快要把我烧成灰烬了，我要气炸了，我要疯了！
    “宣儿。不要哭了，这就是死亡。”我把着轩儿的肩膀，看着他满脸泪痕的小脸，“人死了，就会腐烂，最后变成尘土，而尘土会滋养出新的生命，这是生命的循环，奶娘，已经去了天上。”
    “呜呜……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对不对？”宣儿啜泣着，斜眼看着尸体，让这么小的孩子看到这种高度腐烂的尸体，我的内心很不安，要是换在二十一世纪，必须要请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干预，以免他出现心理障碍。
    “宣儿，你是男子汉吗？”
    “是！我当然是男子汉！”宣儿突然倔强起来，泪眼里闪出坚定的光芒，“我要报仇！”
    “对！要报仇！你知道应该怎么报仇吗？”
    “等我长大了，我要去杀了姨娘！”宣儿的表情很扭曲，根本不像一个八岁小孩的表情，心理创伤的表现太过明显，我非常担心。
    “不。宣儿，姨娘已经死了。再过一会儿，就要为她举行丧礼了。”
    “她有什么资格躺在棺材里！她应该受到惩罚，她杀了奶娘！”
    “不不，宣儿。丧礼呢，是做给活人看的，父王死了妃子，不办丧礼外面的人会怎么看父王？所以还是要风风光光的把她埋了。她已经死了赔了命，就是最好的惩罚。”
    “可是……奶娘也死了啊！”
    “对，姨娘死了，奶娘也没有复生。所以你再记恨她也没有用。”
    “可是！可是！”宣儿满脸泪水。
    “宣儿，你做的，就是要把他们三个的份，一起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你好好的活着，才能告慰奶娘的在天之灵。”
    “嘤嘤嘤……呕……”腐尸的气味太过浓烈，宣儿突然侧过脸呕吐起来。
    “赵成！快把宣儿带出去！找医官给他瞧瞧，莫要因为吸入了臭气引起不必要的病症！”
    “是！”赵成急急忙忙的把宣儿抱了出去。
    暗道空荡荡的，只有腐烂的臭气在里面涌动，刺激着我的神经。侍卫们正在清理现场，那两具尸体给不了我线索，也不必太仔细的查看。周围的土质看起来还比较新，说明这个暗道修建好的时间并不长，就像特地为这次的事件准备的一样。飞星护在晋王府修这种玩意儿意欲何为？真是可怕至极！
    看着地上的两摊烂肉，感概万分。在二十一世纪的我或许已经死去了，我的肉身，也会慢慢的腐烂，最后变成白骨。不，我肯定是被火化了，成了一堆灰烬。
    这两个家丁还那么年轻，他们的年华，永远的定格在了前天。人命啊，在利益面前从来都是草芥。想想被我杀掉的曲靖，正值青春年华，样貌堂堂，他并没有错，他只是在完成他的使命，但他的使命让我陷入了危险。我必须杀了他，他不死，我就得死。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受的教育告诉我，杀人是不对的，有天大的事都不能杀人。可现在我在这个谜一样的时空，面对着步步紧逼的敌人，那些原则，只能抛诸脑后。我叹息这两个年轻人的死，叹息奶娘的死，也叹息曲靖的死。
    可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才能活下去，这都是命。
    木然的走出暗道，出了厨房，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太担心宣儿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奶娘被强奸，看着三个人被杀害，这个孩子，真的可以承受这么多吗？他昨日那么开心，是因为他以为奶娘他们睡着了，他不知道死亡的意义。可今天，当他看到奶娘腐烂的尸体，那崩溃的神情，太让人于心不忍！
    “是谁让你们放宣儿进来的！王爷不是说了，只有我和我的人才能进梦龙阁吗！是谁！给我站出来！”我对看守梦龙阁的侍卫咆哮着，这是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要是没有放宣儿进来，他就不会看到尸体，我甚至可以骗他奶娘他们走了，回去享福了，可是现在我赤裸裸的告诉宣儿他们死了！宣儿才八岁，八岁！
    “是本王。”拓拔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是本王带宣儿来的。”
    “拓拔鸿，你是不是有病！宣儿还那么小！他会做噩梦的！他会哭醒的！你到底是不是亲爹！”我愤怒的转身拽住拓拔鸿的衣襟，“你是猪吗！明知道有尸体，我都能猜到奶娘死了，你能不知道？！”
    拓拔鸿笔直的站着，默默地看着我不答话。
    “拓拔鸿，回答我，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晋王府的男儿，将来都是要上战场的。让他知道什么是死，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是你知道吗，宣儿看到了奶娘被强奸，看到三个人死于非命，这种冲击力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可以承受的吗！”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抓住他衣襟的的手不住的颤抖。
    “这些经历对他来说很宝贵。本王小的时候，常常看见宫女跳井、上吊、割腕。我都不记得看到过多少次从井里捞起来的腐尸了，也没见得做恶梦哭醒。人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能成长。”
    “拓拔鸿，那不一样！那些死去的宫女，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可是奶娘对宣儿来说，等于第二个母亲！”
    “觐儿，宣儿天资聪颖，若是他能熬过这关，必成大器。”
    “要是他熬不过呢！”
    “他是本王的儿子，他就一定可以熬过。”
    卧槽！这些古人的想法我真他妈搞不懂，万一小孩儿心理崩溃了怎么办？万一得了抑郁症自杀怎么办？他有没有好好的考虑过后果？
    “觐儿。”他抓住我颤抖的双手，“相信本王，宣儿不会有事。”
    “我！”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他了，只能随他去。
    “回去准备一下，梦瑶的葬礼要开始了。”
    “嗯。”我不想理他，慢慢的朝门口走去。
    “澜觐！”
    “嗯？”我回过头。
    晴空万里，他站在桦树下，素色的长衫随风起舞，腰封上金线纹绣的蟒纹显示着他的地位。他平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你有病吧！”我白了他一眼。
    他竟然勾起了嘴角！本来就是如画的人，这一笑，摄人魂魄。我不敢再看他，扭过头，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