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哥哥！快来啊！哈哈～昱哥哥！”
    楚昱看着前面欢呼雀跃如同孩子一般的连城雪，心在滴血。六日前连城雪醒来的那天，楚昱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她大病初愈，他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连城雪便说她想念家乡的雪了，想回雪国故土看看，而今那里已是云国的领土。于是，楚昱便带着她来了，随从只带了云殁和云酆，云清和云歆被留在药谷保护林逍遥了。
    虽然南方郑国如今还是一片翠绿，可跨越整个云国来到这曾经是雪国的土地上，却见这里一片白雪茫茫，大雪纷飞。连城雪见到这阔别十七年的天地洁白一色，心中的激动之情难以言喻，一脚踏进这一片白雪中便再也不肯出来，三天来一直如此，乐此不疲。
    今日是楚昱服下七日断肠的第七天，楚昱带她来到了曾经的雪国王都城楼之上，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十七年前，十二岁的他初见六岁的她，一个年少老成霸气外漏，一个宛若仙童飘然出尘。城破之日，他将她的族人尽斩，还让她亲眼目睹了她的父王母后自城郭之上陨落，那时的他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白衣仙童会成为红尘中于他而言最深的牵绊。
    “昱哥哥！哈哈！昱哥哥！”
    连城雪在不远处向他不停招手，快乐得如同一只小鸟，她似乎对当年之事已经完全放下，否则如何能像这样由衷地欢笑呢？可是阿雪，我能陪你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往后的路就算再苦再难，你也要一个人走下去，千万不要轻言放弃，知道吗？
    心狠狠地痛起来，虚弱如他，只是心痛便已让他额头渗出汗滴。
    才不过七天的时间，楚昱已变得一副皮包骨模样，连城雪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瘦，心疼不已，楚昱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告诉她很快就会好。偶然一次连城雪见到他房中床上被手指抓出的深浅不一的抓痕，他也搪塞过去了。
    “云酆，带她走吧，时间到了。”
    云酆脸抽了抽。
    “侯爷……”
    楚昱声音中蓄积了满满的悲伤。
    “去吧，带她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她看到我最后的模样，我希望她永远都是快乐的。”
    “可是侯爷……”
    云酆还要说什么，被云殁拦住了，对他摇了摇头。云酆狠狠地捏了捏拳头，最后终究还是放弃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硬汉如他，嬉皮笑脸如他，此刻也忍不住流下了心痛的泪。
    “侯爷慢走！来世云酆再来服侍侯爷！先走一步！”
    利落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连城雪走去！楚昱看着云酆远去的背影苦笑。
    “呵~这云酆，什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云殁一直阴沉着脸，手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极度的隐忍。
    云酆依照楚昱的吩咐，说是他想吃雪国特产的冰糖葫芦，希望连城雪能去帮他买王城里最正宗的，连城雪欢快地答应了。连城雪走过楚昱身边的时候，楚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拉住了她，狠狠地攥住，深深地凝望，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连城雪笑得倾城绝美道：
    “昱哥哥你怎么了？我只是去一下下，马上就回来，等我回来给你带最好吃的冰糖葫芦！”
    楚昱看着在他眼前笑得那样美的连城雪，心痛由内而外蔓延，他知道，时间到了，不得不说再见了。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啊！想再多陪她走一段人生路，想要再多看她几眼，想要再多给她一点爱，想要看着她再长大一些……
    手攥得越来越紧，额头上的汗开始汹涌起来，连城雪笑着拿出手绢替他擦去，拍着他的手道：
    “昱哥哥，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啊！”
    连城雪笑着自楚昱轮椅边擦身而过，楚昱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到连城雪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时候，楚昱终于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打败，自轮椅上翻了下去！
    “侯爷！！！”
    云殁的心险些掉到地下，连忙上前扶起，却见楚昱已是满头冷汗，嘴唇发紫，唇角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侯爷！！！”
    楚昱一把攥住云殁的衣袖，死死地攥住，楞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地咬住嘴。云殁见状不行，心一横便将自己的手伸进了楚昱的嘴里，狠命的痛立刻传来，云殁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闷哼。
    我只是被他咬着便已痛至此，那么侯爷此刻又该是忍着怎样的剧痛呢？云殁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被痛碎了。
    咬着云殁手臂的楚昱脸已经严重扭曲，汗汹涌而下，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云殁心惊，前六天就算是再痛侯爷也不曾发出过声音，就算是手指将床木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也不曾发出过一声呻吟！可是今天，即便是咬着自己的手臂，侯爷也忍不住呻吟出声，到底该是怎样的痛才会让这样的一个人也忍不住了呢？
    楚昱感觉自己身体里仿佛有千万个小人拿着短刀在不停地乱刺乱砍，五脏六腑都痛得天翻地覆，外面还有无数的人刀剑在他的身上削肉刮骨，剧痛让他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
    突然，楚昱浑身开始抽搐起来，云殁眼看楚昱脸色惨白到吓人的程度，看着他的眼神都开始涣散，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能将他苦命的主子死命地抱住，让他不那么冷，让他能感到一丝温度。
    “侯爷！侯爷！你这是何苦啊！何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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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洁白衣袖闪过，一只纤纤素手伸出，将楚昱从云殁怀中接过，白衣绿衫飘过，连城雪抱着楚昱在不远处洁白的雪中坐下，天地间瞬间就只剩下了那一白一绿的身影，那画面已经不是用语言就能形容得出来的了，那紧紧依偎的两人仿佛就是一副画，一副凄婉哀怨又精美绝伦的画。
    “仙……子……”
    云殁看着从自己手中抢过楚昱的连城雪，呆在原地失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大哥，其实仙子早就知道一切了，是我告诉她的。”
    云殁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云酆，痛苦之色未褪，又加上了疑问之色。云酆看着不远处那依偎着的两人，眉眼中也是深深的痛苦之色。
    “其实，在我们赶到雪都后的第二天，仙子便已知晓了全部，是我告诉她的。不，严格来说，是仙子逼着我告诉她的。”
    那天是连城雪第三次看到楚昱房中的抓痕，那些带着深红血迹的抓痕，还有每日楚昱都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将她支开，还有他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迹象，就算是傻瓜也知道必定有隐情了，何况她是连城雪。
    所以那天，她便径直去找云殁了，因为她知道楚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亲口告诉她的，所以她便只好去找云殁。谁知云殁也不肯告诉她，死活都不肯说，于是她又去找云酆，云酆本来也是打死也不肯说的，最后连城雪气急了，竟然噌的一下拔出惊雪对准了她自己的脖子，逼着云酆：
    “如果你也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我现在就引颈自刎！”
    云酆迫于无奈，只好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本来我以为仙子知道一切后会做些什么，可我没有她居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而且好像比前两天更开心，总是在侯爷面前一副快乐的笑脸模样，我实在搞不懂仙子在想什么，要知道侯爷的时间可是过一天就少一天的。”
    云殁这才深深叹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几天仙子每晚都会陪侯爷看书写字说笑到深夜，然后非要看着侯爷入睡后才肯离去，白天又总是变着花样地逗侯爷开心。我想，仙子的心里一定是极难过的吧。”
    云酆听后回想起刚才她狠心离开后的样子，她虽是笑着跟楚昱说再见的，可转眼之后却是一步一流泪，从他们出去到他们回来，连城雪脸上的泪就没停过。
    云酆看了看云殁手臂上那道还留着鲜血的深深的牙齿印，问：
    “疼吗？”
    云殁却是好像那手臂不是他的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着不远处那两人道：
    “跟侯爷比起来，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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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连城雪将楚昱从云殁怀中抱过的时候，楚昱一直抽搐不停，痛让他情不自禁伸手紧紧攥住了连城雪的胳膊，力道之大超出了连城雪的预想。可是，还是不够，还是很痛，痛到他将身体眼中卷曲，弯做一团却还是很痛。
    “昱哥哥！昱哥哥！不要怕，阿雪在这里，阿雪会一直陪着你！”
    楚昱闻言努力睁开眼睛，却立刻又支持不住闭上了，惨白的脸看得连城雪心狠狠地抽疼。连城雪看着他将自己的唇又咬出血，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如雪般的手臂伸进了楚昱的嘴里。楚昱不由分说一口咬了上去！
    “嗯！”
    连城雪忍不住叫出了声，低头看了看楚昱大汗淋漓又惨白的脸，心疼不已。这样痛苦万分的模样，到底该是怎样的痛才会让那样坚强的一个人变成这样！
    “昱哥哥……”
    泪不断奔腾，由着楚昱死命咬着自己的手臂，还有被楚昱抓得生疼的另一只手臂，连城雪抱紧了楚昱，将他的头贴在自己颈项前，任由心碎将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凌虐。
    “昱哥哥，你可知道，那日我第一次在你的房里发现那带血的抓痕时，我的心有多痛。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才会让你将那样僵硬的木头抓出那么深的指痕。昱哥哥，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你以为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吗？”
    楚昱能听见，可是剧痛让他只剩下抽搐的份儿，他已痛得说不出话来。连城雪看着痛苦至这般模样的楚昱，真的恨不得由自己代替他承受。
    “昱哥哥，我知道你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给我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我便由着你继续骗我。你可知每日午时你毒发的时候，我都在你身边，你痛我比你更痛，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床沿上抓出一道道血红的痕迹，眼睁睁看着你死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昱哥哥，你可知，每到这时我多希望自己能代替你痛！”
    连城雪将楚昱的脸贴近自己的脸，而楚昱的脸上已经冰冷彻骨。连城雪看着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楚昱，只能用尽自己的力气抱紧他，泪倾盆而下。
    “昱哥哥，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所以，既然你想看见快乐的我，我就快乐给你看，我要多多的笑，要让你记住我笑着的样子，要让你记住我最幸福的样子，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忘了我，阿雪会去找你，就算走遍千山万水，踏破碧落黄泉，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楚昱忍着身上的剧痛，睁开一个眼角努力地想要再多看一眼那个刻进了他灵魂深处的人。
    “……雪……雪……”
    他甚至都已经叫不出完整的名字，哪怕只是吐出一个字似乎也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的痛楚。连城雪看着他眼泪婆娑地点头微笑：
    “昱哥哥，我在，我一直都在！不用怕，阿雪陪着你，阿雪一直都陪着你……”
    楚昱拼了命地忍着痛控制住抽搐的身体，拼了命地让自己恢复一点清醒的意识，拼了命地蓄积一点儿力量，然后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抚上连城雪的脸。
    “阿雪……”
    一开口却是虚弱得几乎都听不见声音了。
    “对不起……骗了你……对不起……不能……陪你白首偕老……对不起……不能……兑现承诺……对不起……”
    说出这些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剧痛还在持续，楚昱的气息越来越弱。连城雪流着泪拼命摇头。
    “昱哥哥！你要记得在奈何桥边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们约好来生还要再见的！阿雪要生生世世都和昱哥哥在一起！记住了吗！一定要在奈何桥边等我！”
    楚昱听见了，泪自眼角滑落，努力睁开眼看着头顶心爱的人，松开了抓紧连城雪手臂的手，然后将连城雪用力环住，十分用力地环住！
    连城雪狂喜，用力回抱住楚昱。
    “昱哥哥！昱哥哥！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在奈何桥边等我！一定要等我！”
    楚昱环住连城雪的手因着痛死命地用着力，即便连城雪感觉到了痛却依然幸福又心痛地笑着。
    “阿雪……我会……等你……等你……来生再见……来生……还见……”
    连城雪奋力点头，然后低头在楚昱唇上印下了深深的，长长的，仿佛要将彼此刻成永恒的一个吻。然后，云殁和云酆眼见着楚昱环住连城雪的手垂了下去……
    “侯爷——！”
    云殁云酆双双跪地，仰天悲呼。
    连城雪的唇还在楚昱的唇边，紧闭的双眼落下倾城之泪，而后她抬起了头，看着那个脸虽惨白但却带着笑闭目而逝的人，那个她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刻进生命里的人，心从此冰封。
    天地之间纷飞大雪未歇，一如离人不散的悲愁。故国城郭之上，白雪皑皑中，白衣胜雪的连城雪抱着已然离世的鲜亮绿衫的楚昱一动不动，与这天地的景色融为了一副凄美哀怨的绝美图画！
    “昱哥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在奈何桥上等我，我很快就来，很快就会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