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廿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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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秀子猛撞牢杆,一次又一次,但碗口粗的牢杆纹丝不动,撞得他哀嚎连连却不罢休,似发疯的困兽。
香逸雪怕他伤了自己,赶紧唤他停下,谁料却让莫秀子看到自己,牢中本就烛火昏暗,再配上那副尊容,顿把莫秀子吓得尖叫,蜷缩墙角瑟瑟发抖。
香逸雪叹了口气,无奈之中坐回铺上。
因为莫秀子这一层关系,对冷羡可谓深信不疑,即便知晓他心有怨怼,也不曾往背叛作想,如今看来是他轻忽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不一刻牢门打开,俩名狱卒拖来一人,竟是负伤的林仙寻,已经晕厥过去,被关在隔壁牢房。
随即,走来一人,竟是那名茶师,此刻已是佩刀在身,与香逸雪隔着牢杆对视一眼,转头交代狱卒打盆凉水。
这厢里,狱卒刚刚端来水盆,泼得水声哗啦啦响;那厢里慕容韵终于露面,先去林仙寻那边看了,但因林仙寻伤得太重,泼了几盆仍未苏醒。
少卿,慕容韵走到香逸雪牢房前,茶师和另一名心腹退到不远处守护。
香逸雪嘴角勾笑,淡淡讥诮道:“不亏是梅家堡的掌权者,笼络人心的手腕不差,我那师弟得你庇佑,想必这会子高枕无忧了。”
慕容韵近前一步,如墨眼珠一改温润,此刻如鹰一般睿利,开门见山道:“银兰呢?”
自属下回报失去银兰的踪迹,似一把厉剑悬在慕容韵头顶,谁都知道银兰绝不会丢下香逸雪。
“他去秋聆之地替我找寻血咒解法,算算时间也该返程了,你要在半路劫杀他吗?”香逸雪打声哈呵,似笑非笑道:“先讲好,这一次的汤药费,可不能赖到本司!”
从到龙城那一刻,紫鸢首领的盛名,就超过两位族长。禁卫府、飞龙山庄、龙城铁骑,要么旧部要么至交,背后还有玉流星、沧傲、银兰等高手,掌控市易后更是笼络仓储、赋税等其余五司,在梅风的眼皮底下掀起一场弥天巨浪。
慕容韵眯起眼睛,试探道:“剑师和玉流星,不是你的底牌?”
人虽然关在天牢中,但暗处实力还未摸清,且死灰尚能复燃,更何况是擅长绝境反击、以小博大的香君,让人如何都轻忽不得。
香逸雪道:“我有什么底牌,小羡没兜底吗?”
慕容韵沉默。
香逸雪道:“玉师叔呢?”
慕容韵含糊一句,未参与者自然无事,与此人讲话得格外留神,别套话不成反被套话。
似怕玉流星出事,香逸雪追问道:“师叔的灯怎会离手?”
慕容韵沉吟片刻,谨慎作答:“那盏青灯并无稀奇,长街灯坊十个铜子,就能买到同样的灯。你来龙城不过两年,平日关注大宗买卖,不曾留意作坊铺子,才会被我钻了空子。”
对方话中暗含责备,香逸雪佯装听不懂,瞅着不远处的茶师道:“小羡,是你们一早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似他一般为你们监视仙寻?”
慕容韵并不作答,冷怼道:“何谓眼线?不附庸、不随你俩作乱者?”
自到龙城任职以来,为生计可谓挖空心思。
即便知晓梅风犯过,但顾念情分一直包容,斡旋换不来对方反省,最终还被扣上作乱罪名,怎不让人觉得愤懑?!
香逸雪冷笑一声,转身坐回铺上,话不投机的神情。局势至此泾渭分明,再谈什么都显多余。
慕容韵静默半晌,斟酌用词道:“你认输?”
香逸雪挑眉道:“你想怎样?”
没在小桃林就地格杀,慕容韵已经错失良机,族中顾念前功和顾忌银兰报复,处罚至多是废武驱逐,让风月吟霜来当刽子手。
慕容韵冷脸道:“这话该我问你,你还要想怎样?”
香逸雪失笑道:“奇了,倒成我的不是,难道不是你们先挑事端?”
梅风不仅牵扯卖奴案,还与背后势力联手,杀人灭口阻扰追查,假借天谴暗杀林仙寻,最终是为阻挠司里一系列革新之举。
慕容韵讥诮道:“他既在这位置上,很多事无奈之举,礼仪仁孝唱得好听,但不能填饱肚子,你以为龙族能够延续,就靠你那几箱珠宝吧?”
“商人无利不图,借给你一吊钱,也只为取回十倍。”香逸雪犀利眼神,落到慕容韵脸上,试探道:“小心梅风捡到的东西,不是金龟而是血蛭,拿全族的血去供养。”
定定瞅他一眼,慕容韵失望道:“我早说过你极端偏执,一旦认定盟友方向,便无回头的余地。”
香逸雪反问道:“我几时与人为敌?”
慕容韵道:“你伪造族长信印,擅自动用族中资产,我族可以撤回……”
香逸雪淡定道:“迟了,小羡已被北慈盯上,妄动只会暴露梅风背后的金主。”
慕容韵沉默,眼神似带疑问。
香逸雪道:“你以为王殿之臣何故来此?当真只为赚那几车木料和找一尊子虚乌有的爱神像?”
慕容韵冷笑道:“你勾结外人?”
香逸雪道:“这话又奇了,你背后的金主,难道不是外人?你以为他财大气粗,能瞒天过海避开王殿,掀起东海岸的溢价风波,还顺带你们分一杯羹?”
眼神藏着心惊,慕容韵道:“你知道什么?”
香逸雪挤兑道:“我无需知道什么,奸商嘴脸看得多了,若有半点恻隐之心,就不会掳人为奴,搞得龙城都卷入丑闻。”
谈到此刻已无余地,慕容韵一心扶持梅风,香逸雪想要庇护司属,各自都有不能退让的理由。
慕容韵前脚才走,冷羡后脚进来。
在香逸雪的注视下,既没解释也无歉意,宛如不认识一般,径直走到莫秀子的牢前。
原本蒙头瑟缩的莫秀子,一听到冷羡的脚步声,竟一骨碌窜到牢房前,泪眼婆娑抓住冷羡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松手,让看到这一幕的香逸雪愣住,又想起冤死的荷嫣母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骂他。
对于安抚莫秀子,冷羡很有经验,摇晃一下包袱,似笑非笑道:“看看,我带来什么好东西?”
虽然被包袱吸引,但却因为极度害怕,莫秀子仍未松手,却听冷羡说我不走。
莫秀子不信,死活不松手。
冷羡不强挣脱,只腾出一只手,抓住栏杆哄骗道:“你不是画了牢笼,想永远留住我。你看,它变成真的了,我再也出不去。”
莫秀子心智不全,见栏杆无可推动,竟如孩童一般信了,虽然还没肯松手,但眼睛却盯着包袱了。
香逸雪在一旁默观,想起莫秀子见到自己的惶恐,任他哄骗什么都不成,心道怎么小羡哄舅舅就如此好使?!又见冷羡指着他的牢房说连鬼都被你关起来,还有什么好怕?
说罢,摊开手掌,几粒诱人的糖球,看得香逸雪心提到嗓眼,心想不会有毒吧?
莫秀子一直关在牢中,且有香逸雪为其斡旋,族中不会将他处死。冷羡想要报仇,只能通过别的途径,例如和慕容韵做交易。
一盏茶的时间,不会有侍卫进来,足够逼死莫秀子。
莫秀子挡不住诱惑,当即挑一粒给冷羡,再挑一粒自己吃了,动作自然一气呵成,让香逸雪想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俩人都吃了。
糖送过来的时候,冷羡自然而然张嘴,似料到莫秀子会给他吃,看得香逸雪忍不住腹谤:毒死算了,俩个好佬。
隔着牢笼,俩人和好,一个喊着先生,一个喊着小羡,似没事人一般,语气温和眼神含笑,关系融洽春回大地。
这厢里,香逸雪兀自纳闷,心道这算没事了?小羡究竟搞啥花样,问了肯定也不说实话。
那厢里,莫秀子已经松手,包袱里是笔纸彩粉,看得他欢喜难耐,当即就摊开画纸,似要在牢里作画。
冷羡眼神含笑说,有人要跟先生买画,但这次的画可不容易,全天下的画师都束手无策。
莫秀子从画纸上抬头,如逞能的小孩一般,抢着说我是画师,什么都会画。
冷羡笑问,先生可会画人心?
莫秀子听得发懵,谁见过人心?要如何画法?
香逸雪也在发愣,冷羡大费周章,把包袱带进牢里,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冷羡笑得温柔,眼神却藏狡黠,慢悠悠道:“世人都道人心难画,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善变的是人心,最难测也是人心,即便最厉害的画师,也对画心束手无策,先生真能画出来吗?”
莫秀子受挫一般,嗫嚅道:“我没见过……”
冷羡笑道:“见过,便能画?”
这话接得太过顺溜,让香逸雪陡然一惊,又想起那一苑花草,顿在铺上坐不住了。
殊料,冷羡早有提防,手腕一扬几粒糖球,不偏不倚打中穴道。香逸雪跌坐铺上,这回别说是动弹,连口都开不了,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果不其然,莫秀子不服气道:“你找一颗人心,让我看上一眼,我就能画出来。”
进牢房得搜查包袱,但因为是文房之类,又得到慕容韵的许可,狱卒便也就放行了。
冷羡拿起裁纸竹,薄得宛如刀刃,目光逡巡其上,淡淡道:“想要心,还不简单,先生自己不就有一颗?”
莫秀子微微一楞,似没反应过来。
香逸雪表情惊愕,冷羡想杀舅舅,奈何动弹不得,狱卒都哪去了,谁来阻止俩人?!
隔着牢笼,冷羡拉起莫秀子的手,搁在他的左胸,引导他感受心跳,含笑道:“它在跳动,你感受到了吗?”
莫秀子摸着胸口,歪头似孩童一般,天真道:“我的心,会跳?”
冷羡道:“对,会跳,可难画了。”
莫秀子不服气道:“我会画,兔子也会跳,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能画出来。”
竹片递给莫秀子,藏着杀机哄骗,冷羡笑眯眯道:“先生剖开胸膛,就能看到心了。”
真疯假疯,一试便知。
香逸雪猜到冷羡意图,此刻倒又冷静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大活人,怕疼乃是天性。疯子虽然好骗,但疯子也怕疼。
莫秀子拉开衣襟,认真问道:“划开,就能看到心?”
冷羡瞅着他,目光温柔道:“等你看过心,我帮你缝起来。”
莫秀子犹豫道:“留一道缝,不好看,丑死了。”
冷羡哄道:“过一夜就没了,蚊子叮的包包,第二天不就没了。”
莫秀子信了,拿竹片划胸膛,随即听他喊疼,将竹片扔地上。
左胸划了一道口子,流了些血却无大碍。
事情果如香逸雪所料,莫秀子说啥都不肯了,疯子也知道护疼,掖好自己的衣襟,似乎这样就安全了。
冷羡勾一抹笑,讥诮道:“不画心了?”
曾以为画师痴憨之人,天真童懵白璧无瑕,而自己一直努力护卫,不让风雨摧折庭花,谁想画师也会因妒杀人,孤弱痴傻皆是假象,宛如擅画人皮的恶鬼,登堂入室图谋人命。
莫秀子瞪着冷羡,似知晓自己上当,气鼓鼓道:“骗我!”
冷羡激将道:“我就说你画不了。”
莫秀子不服气道:“我画得了。”
冷羡道:“那你倒是画呀!”
莫秀子赌气道:“画就画……”
冷羡转过脸去,嘴角勾着嘲讽,故意不去看他。
莫秀子拿着画笔,蹲半晌磨不出来,从来没见过人心,心长成什么样子?方的、圆的、长的……还是跟兔子一样,长一对耳朵四条腿?
冷羡等了半晌,慢条斯理道:“我就说你不是画师,你根本就不会画画。”
莫秀子受不了撩拨,不服气说他是画师,没见过才没法下笔。
冷羡诓骗道:“你剖开胸膛,不就看到了?”
莫秀子学乖了,头摇似拨浪鼓,坚决道:“疼!”
冷羡失笑道:“先生倒是不傻。”
莫秀子怒道:“你才傻。”
冷羡颔首道:“先生说得没错,我才是傻瓜。”
他的确是全天下最傻的人,费尽心思淬炼的毒刺,最终扎入荷嫣的胸膛,杀了世上唯一真心待他、不求回报的女人,这要他如何轻纵画师,又如何能够轻纵自己?!
牢房中的沉默,气氛却更紧张,冷羡眸中暗潮汹涌,而莫秀子转头忘了,取糖先喂冷羡吃一颗,才又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吮吸一边念叨:吃糖,不疼,澜君不疼。
冷羡的眼神变幻,就看莫秀子数着糖,又扒手指计算日子,说省着点,你一颗,我一颗,能吃到我们回家。
冷羡沉默半晌,又自嘲一笑,疯子只是疯子,杀人转头就忘,再怎么报复他,也就是皮肉疼,几颗糖就哄好了。
罢了,罢了,即便杀了莫秀子,也只是一阵皮肉痛,谁能让一个疯子悔过?!拖他下地狱,怕还给荷嫣添堵,倒不如自己担了罪,早些下去陪伴她们母子。
冷羡已是心灰意冷,拿起竹片扯开衣襟,慵懒倦怠道:“先生还想画心吗?我也有一颗心,剖开给你看吧!”
香逸雪刚松一口气,瞬间心又悬在半空,死小子又闹啥幺蛾子?!
莫秀子瞅着他,奇怪道:“你不疼吗?”
冷羡笑了一下,竹片切向胸膛,依旧慢条斯理道:“不疼,先生想要画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这便是最讽刺之处,往日的不辞辛劳,不计回报的付出,此刻都尽化为悔恨,如毒刺一般扎心。
当初为怎样的一个人,年幼的自己担下一切,奔波操劳虽苦尤甜?!
竹片落进冷羡的手里,可比在莫秀子手头可怕,一点一点往下切割,牢中响起断骨之声,伴随冷羡异常冷静的语气和刻意放缓的呼吸,只将他和荷嫣的相识娓娓道来。
似说给疯了的莫秀子听,又似说给牢后的香逸雪听,亦或性命将尽的自述自听。
那一日司宴结束之后,每个人都恭贺冷羡,司里最年轻的俊才,得香司长赏识和力荐,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冷羡自己也是这般认为,年少得意平步青云,聪明能保一世顺遂,唯独荷嫣让开火堆,对他说坐过来吧,风太冷了。
“回头想,多不可思议,一间荒芜萧瑟的破屋,一个饱受非议的女子,却是我今生唯一遇到、不求回报的善意。”
竹片掉进血泊,溅起一片血花,胸口已经剖开,冷羡定定立着,朦雾眼神似回久远前,与荷嫣相互取暖之夜;一旁的莫秀子呆呆看着,试探触摸对方的伤口,最难捉摸的那颗心,就在这道伤口之后。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翻出的皮肉和急涌的鲜血,在眼前一片模糊。
冷羡眼渐失神,连语气都飘了,轻声道:“先生,想看心,自己取吧!”
画人画面难画心,特别是他冷羡的心,心思难测摇摆不定,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又如何能在纸上呈现?
瞅着手上的血,莫秀子天真道:“不疼?”
“不疼,取心……”昏暗的牢房内,冷羡神智涣散,耳畔声音渐远,蛊惑道:“先生是天下最厉害的画师,别人画不出的心,先生一定能画出来。”
冷羡几近晕厥之前,勾起一抹轻松笑容,似终于从泥沼中脱身,疯癫画师、争斗族党、趋利司长,曾如旋涡摆脱不掉,而今再也掌控不了他。
一旁,莫秀子见他不动了,隔着牢柱推了推他,见他陡然倒在地上,楞了片刻又拿出糖,但却始终塞不进去。
糖球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对面,关押林仙寻的那一间。
莫秀子楞了一瞬,又野蛮拉扯半晌,终于尖叫起来,发疯似踢撞牢柱,不消片刻撞得头破血流,没人阻拦能把自己活活撞死。
危急间,那扇牢门由内推开,走出来的人捡起糖球,不发一言看着眼前一幕。
不远处的牢房,香逸雪正在运功,想冲开受制的穴道,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且不提发狂自残的莫秀子,血将流尽的冷羡也危在旦夕。
晕厥的林仙寻不知何时醒来,又不知何故死死杵盯糖球,随后跟香逸雪眼神对视,只见他如往常那般,皱眉又翘左边的嘴角,料应是猜到自己的身份。
每每自己有所失误或者疏漏,香逸雪便用这种表情无声鞭笞。
虽然是林仙寻的面容,但怨怼的语气和声音,却是日前被废武的离寻,冷笑道:“这便是你留我的目的?你以为我会帮你救人?”
那一日在墓前劫人,对方本想利用离寻的仇恨,但却低估了离寻的心智,毕竟跟着香逸雪一段时间,多少都被教出商人的圆滑。
套出对方的底细,离寻找个由头脱身,此后藏身于珠凤楼,司里设立的暗桩,配合林氏的秘密行动。
为了清除族中守旧派,林仙寻自掀保命底牌,谁都知道林仙寻收藏一张名为”殊绝”的人皮面具,但谁都不知道这张面具便是”林仙寻”。
一次亲昵中香逸雪看破却不曾点破,是以在帝都的青蓝赌场再次相逢,香逸雪才会调侃闵州盛产狐皮,借此秘密证明自己身份,林仙寻是人精自然知晓,而一旁的乐天却是不知。
如今,这张面具戴在离寻脸上,林仙寻已是金蝉脱壳,如此才能放手一搏。
有几次看到冷羡,离寻咬牙忍住,没冲出跟他拼命。
岂能为一己之私,而赔上全族利益?报仇可以慢一步,谋划好有条不紊,让敌人付出代价,且不谈大义当前,用香司长的话来说,赔本买卖不能做,让对手占尽便宜,还要笑话你比猪蠢。
牢房内,香逸雪瞅了离寻一眼,时间能让恨意沉淀,较之在荷嫣的墓碑前,此刻的离寻心肝冷绝,整个人似裹着冰山,一双眼冷飕飕看过来,再找不到半丝暖意。
香逸雪索性闭目,一边运功一边奚落道:“那又何必出来?在牢里继续装昏,岂不是更好?”
离寻吃惊道:“你能开口?那方才……”
冷羡全靠一张嘴,手上没几分真功夫。以香逸雪这种老江湖,只要在糖球飞来时稍挪,便能让其失了准头。
至少,这张嘴尚能说话,哑穴肯定是失准了。
离寻目光扫视,就见他盘膝铺上,心道这人诡计多端,还不知真被制住,还是假装不能动弹。
香逸雪道:“何必浪费力气,谁能唤醒假寐之人?”
离寻皱眉,眼神越发阴冷,好一句假寐之人,是骂冷羡还是在骂他?当下倒又好奇一事,问道:“我进牢房未曾开口,你又如何断定是我?”
香逸雪道:“该问你有哪一次看小羡,不是这般如狼似虎的眼神?!”
有道是近墨者黑,在珠凤楼待过的离寻,再听到如狼似虎一词,冰冷眼神竟有些许波动,而这变化收入对方眼底,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听得离寻既觉羞耻又觉愤怒。
仔细想想,又不明白为何羞耻,珠凤楼的姑娘口无遮拦又爱作弄人,碰巧香司长也有如此恶习,搞得自己无所适从才是。
香逸雪倒是一笑了之,过后又云淡风轻道:“还记得那时,我说过什么?”
第一次登门拜访,香逸雪迈出门槛前,说最厌烦自欺者,总爱逼人入瓮,亲人亦或好友,都成谎言的共犯,同受其中累己累人。
离寻冷冷道:“我不是!”
族民眼中的可怜虫,马贼案子不了了之,当年的事就此沉埋。妻子眼中的窝囊废,离开卫队一无是处,只靠拳脚逞凶斗狠。
香逸雪淡淡道:“仍是那一句!”
用行动证明,英雄不择出处,到哪都能一番成就。
离寻冷觑,不以为然。
在市易司待久了,就知道司里俩大神,一唱一和甚是默契。林大神擅长攻人,摧店拔铺抢占市集;香大神擅长攻心,捭阖纵横巧舌如簧。
如今俩人联袂上演篡权戏码,就不知这一次又是演给谁在看,谁才是他们网兜中的大鱼?!若只为对付梅风和慕容韵,一个剑师就能荡平梅家官邸,还需要这般劳师动众?用香大神自己的话来说,不划算,比猪蠢!
虽顶着林仙寻的脸,但他并不是林仙寻,不知道全盘谋划,只知道走至这步,决计不能后退,六司之人尽系于此,斜觑道:“你要我救人?”
香逸雪道:“唯独这件事,我没资格要求你,毕竟是你深爱的妻子!”
“我终于能确定一事,此刻的你动弹不得,至少被打中一处穴道。”离寻瞅他半晌,终于走上前去,居高临下道:“说吧,哪一处,如何解法?”
香逸雪道:“肋下三寸半,以一分力拍出,少顷待血回流时,再点胸口的天都穴。”
楞了一瞬的离寻,将糖球捏成粉末,皱眉道:“什么手法,这般奇怪?”
说话间,指出如电,依他所言解穴。
香逸雪待身子能动弹,飞掠过去制服莫秀子,转身又去搭救冷羡,话却对离寻说道:“这套心法好用吗?我一早就跟你说过,废掉根基重新修习,人生看似走了弯路,但却是你唯一的正途!”
“够了,别再含沙射影,集中你的心思救人。”离寻冷汀汀打断,停歇片刻才又道:“杀人者想以死解脱,没那么便宜的事,我不死谁都不准死!”
香逸雪从铜盆取来火钳,帮冷羡烫伤口止血,头也不抬咦了一声,似对离寻的改口奇怪,就听他继续说道:“我若活在地狱,他们也要在地狱,忍受无尽煎熬……”
“嗯嗯嗯,言之有理,人死万事休,活着忍受煎熬才是最残忍的报复……”香逸雪头也不抬,以腕按住伤口,另一只手递去火钳,话锋一转道:“火钳烫红,金疮药给我,把你的外衣撕成条,舅舅伤口看仔细,扎的木刺要挑干净,否则就剩你一人活在地狱,我敢保证救不回冷羡,舅舅醒来也会绝食,不吃不喝死给你看!”
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