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兰之都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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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遮遮掩掩,要断就断个彻底,把话问得清楚明白,让自己彻底死了心。如果当初选择错误,那索性就错误到底,痛也就让他一人承受!
一滴血泪流出眼窝,蜿蜒在香逸雪残毁脸上,那只被剜掉的右眼窝,比完好的左眼更加诚实,正为主人无声悲戚。
银兰目光有些诧异,似没料看到这一幕,但一滴血泪对他来说,抹不掉过去的林林总总。那些伤害早已刻入骨髓,伴随着至死方休的怨恨,看到这滴血泪对他来说,倒是有了一些快意,似为过往的屈辱出了一口恶气。
他也有今天?也有遭人嫌弃,也有伤心泣血的一日,报应!
“将军爱我、尊我、包容我的一切,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稍稍迟疑片刻,银兰恢复常态,心平气和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有道是至痛无声,香逸雪极痛之后,倒是冷静下来,此刻只觉倦怠,讥诮道:“两位鹣鲽情深,真是令人欣羡!”
“你不懂……”银兰眼神黯然,表情郁卒道:“你将我囚禁在此,我心却在将军府,安全无虑又如何?与在落梅苑有何异?”
香逸雪听他提起落梅苑,一时怔忪愣在当下,当初再三劝他不听,如今全成自己的错,回想那段辛酸过往,千辛万苦付诸东流,越发觉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多争辩了,淡淡道:“也罢,千错万错归根在我,师兄可以尽管恨我……”
银兰挑起眉尖,微微昂起下巴,傲然笑道:“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风花雪月游戏人间,逢场作戏何来真情?!如今落到这幅田地,也只能说你咎由自取!”
香逸雪倒是面无表情,心冷之后再看银兰,只觉他傲姿甚是讨厌,空有武胆却无谋略,人情义理挂在嘴上,心里却受不得委屈,万剑之城的旗杆上挑得都是这些头颅,当年若非这人武功被废,怕也成了别人旗杆上的饰品,慢条斯理回道:“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只望师兄福泰安康,别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听说七彩道不好对付,势力庞大能耐通天,也不知银兰得罪何人,现下药性都没解开,身子瘫软形同废人,却还在此大放厥词,真真让人好不厌恶!
银兰冷笑道:“这算祝福?”
香逸雪不紧不慢道:“就当提个醒,谁惹了七彩道,都够他喝上一壶!”
银兰傲然道:“何足惧?”
香逸雪哂笑道:“是是是,大不了一死,生不同寝死同穴,剑师将军同赴黄泉,七彩道完成任务,仇家也满足了,皆大欢喜!”
银兰冷觑道:“那也得感谢你,是你让我遇到将军,他让我明白真情可贵!”
香逸雪颔首笑道:“确实可贵,贵得人尽皆知,贵得都请动七彩道了!”
说完懒得再废话,转身往门口走,就听银兰在身后追问道:“真不是你?!”
香逸雪身子陡然僵硬,银兰竟然还在怀疑他,真是枉费过往情分,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据说是我的一位故交,特地选在我大喜之日,送上这份要我终身难忘的贺礼!”银兰神情正经严肃,漆黑眼眸盯着他的脸,打破沙锅问到底道:“在帝都能够称上故交,又是这般恨我的人,除了你还有第二人选吗?!”
香逸雪慢慢转过身,眯起眼睛瞅着银兰,眸中燃起幽幽怒火,反问道:“我恨你?!”
银兰虽然没有明确作答,却摆出一副‘不是吗?’的神情,明明看出对方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仍旧不知死活与他对视死磕到底。
香逸雪不明意味笑了,笑得银兰精神绷紧,但还是不甘示弱,瞪大眼睛回敬对方。
香逸雪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慢得有意折磨对方神经。银兰绷着脸看他靠近,眼中戒备越来越浓,直到对方冲他弯下腰来,终于再也镇定不住了,厉声喝道:“作甚么?”
“你猜?”香逸雪贴他很近,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似笑非笑道:“我便是干了,你又能怎样?去王殿告发我?你讲得出口吗?!”
“混账……”银兰动弹不得,气得脸色乌青,咬牙切齿道:“你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羞辱你?!”香逸雪眼神戏谑,语气轻佻道:“师兄,你太心急了,我什么都没做呢!”
“戏弄够了没?你以为你是谁?!”银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恨声道:“看你现在这副德行,跟那些人渣有何异?!”
“那又要委屈师兄,取悦我这个人渣!”香逸雪捏着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一些,阴阳怪调道:“哎呀,我该从哪里下手?!帝都的银发美人,连称号都这么趣味……”
银兰猛地睁开眼,狠狠啐了他一脸,冰霜刀剑般眼神,愤恨无比看着他。
“师兄,逼到这份上,就这点能耐?”香逸雪却是乐了,好整以暇松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无力自保还能奢谈什么?敌人不会像我这样松手,你想成为将军的负累?!”
刀俎不会听鱼肉高谈阔论,银兰也不会懂他染了一身风尘,只为保全他在乎的人、事、物。
香逸雪语气中带着淡淡悲哀,黯淡眼神瞟着自己的手,指间还残留着银兰肌肤的感觉,但却是稍纵即逝情去难追,就好似他自己的这只手,从修长秀美到粗糙成茧……
银兰冷笑道:“将军不会如此想,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拿感情当成负累!”
“当年师门弟子八百,你的剑术最为高超,流云剑法修炼九重,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剑葩,但师尊谈起你总是皱眉,知道为何?!”香逸雪嗤笑一声,眼神望着别处,慢条斯理道:“因为师尊看得明白,你的剑心锋芒毕露,凌厉有余柔韧不足,只求快意不知转圜,看似强大实则脆弱,想要击垮你很容易!”
银兰求的是剑上快意,看待人生亦是如此,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但他求的却是全功,退让隐忍不折手段,达到目的才是赢家。
银兰冷笑道:“亏你还有脸提师门,我看你早忘记了,自己是华山弟子吧?!”
这人总爱晃著扇子,风流溢彩烟霞笼罩,风花雪月好不潇洒,何时见他佩过剑?又几时见他练过剑?
“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们能谈到一块去?!”香逸雪叹了口气,心想真真是够了,苦笑道:“我若真要报复你,又何须借七彩道的手?即便我此刻虐杀你,不也一样嫁祸七彩道?!再不济燃枝合欢,不管三贞九烈,都会变成荡*妇,我又何苦浪费精力,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银兰:“……”
香逸雪好话说尽道:“我是商人,不做无利之事,献策对付七彩道,除了帮助师兄外,龙族亦有考量,还望师兄莫要多想,毕竟你我之间……还有同门之谊!”
香逸雪说完拔腿就走,也不再看银兰一眼,亦如当年在落梅苑,步伐果断毫不迟疑。
“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能顾及我的感受?!”银兰情绪再次失控,抢在他消失之前,怒吼道:“你要我走就走,要我留就留,你当我是什么?!”
“当你,师兄!”
香逸雪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挑起珠帘消失门外,气得银兰浑身乱颤,倒让随后进来的药师颇为惊喜,剑师大人从头到脚都能抖动,看来今日配的一帖药起了作用。
千葫花的毒有望解开,也不见银兰有何欣喜,脸上一片冰冷之色,好似解不解都无所谓,直到王殿密使带来俩人,一个是剑师府老管家苏薄,另一个是将军心腹蓝琪,银兰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王殿密使带来的消息,跟香逸雪的描述差不多。
梅风将剑师带回龙城时,传信给帝都的玉繁烟,让他暗中把情况禀告王。
王早想将铲除七彩道,因此特许龙族请求,封锁银兰得救消息,并命绯翼将军协助都府追缉。
帝都传言剑师无故失踪,王军正在大肆寻找剑师,七彩道的人马也在寻找剑师,绯翼费了功夫找到一个据点,某晚突袭之后抓到几个活口。
但情况不尽如人意,几个活口嘴巴特紧,上了酷刑一字不吐,后来竟在都府牢房被人灭口。
王知悉后大为震怒,当即下旨查办都府,都府官员就地羁押,绯翼也从协助升为督办,成为对抗七彩道的砥柱。
许是苏薄和蓝琪的到来,让银兰的怒火平息一些,再加上密使带来的王令,再闹腾下去毫无意义。
香逸雪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如今他内力全失形容废人,此刻回去只会成为将军的负累。
况且,药师这边确有进展,麻痹身体渐有知觉,再辅佐神针门人的施针,渐渐将毒逼至太阴经。
按照神针门传人絮儿的方法,先将毒逼入太阴经,再用神针导气入体,将毒逼经百汇、中堂、人中、天溪、府舍、冲门和血海七大穴位,最后从双足的三阴焦穴逼出体外。
以银兰的内力修为,神针只需助到府舍,丹田便能重新聚气,自行运功逼出此毒!
絮儿每日都来施针,捻转提插变换穴位,有时扎得血如泉涌,有时扎得浑身乌青,银兰倒是安之若素,管家苏薄却不乐意了,冲着絮儿吵吵囔囔,说龙族大夫太野蛮,剑师可是精贵之躯,要是被你们扎坏了,看谁能担待得起!
苏薄和蓝琪对龙族不满,银兰也知晓他们的性子,帝都官宦看不起穷乡僻壤、流民聚集的龙族也算正常,就连王殿密使也只待了一天就迫不及待离开了。
银兰私下替他们致歉,絮儿表示不会介怀。
最初龙族只是一块流民聚集地,几年前跟先王讨得族号建立城池,却因大批流民和自身贫瘠,受到其余十族的歧视抵制。
絮儿说外族对龙族的看法,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更何况苏薄蓝琪护主心切,这几年来她救治不少病患,自然能体会家眷心情。
一席话说得银兰刮目相看,当年的黄毛小姑娘长大了,变成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不仅有精湛的针术,还有一份容人的胸襟。
银兰又想起南封夕,虽说跟香逸雪合谋,但若没他找来絮儿和还阳丹,只怕自己早死在海口古城,哪里还有眼下的帝都剑师呢?!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再加上破庙的那一次,银兰欠他两次救命之恩,又想他当初为讨好香逸雪献出传家宝,思忖去珠宝铺应能买到一对夜明珠,而自己这些年的俸禄也够送上这份谢礼。
银兰交待苏薄去办此事,顺便替絮儿勾些首饰,一并作为酬谢之用。苏薄跑遍龙城的珠宝铺,高靴踩得满是泥巴,买到几样厚重金饰,夜明珠却无一家有货。
龙族实在太过贫瘠,族人勉强吃穿用住,珠宝铺做些金银首饰,昂贵珠宝或是珍稀玉器几乎没有。
黄金首饰推到絮儿的面前,苏薄一边抱怨龙城是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珠宝铺连对夜明珠都找不到,一边趾高气扬说这可是剑师的打赏,念在你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
絮儿听到这话嘴角微扬,别有深意目光看着银兰。还阳丹是当年她的父母用命争得,而她献丹只为报答玉门关前那囊水的恩情。
银兰知道苏薄话说过了,但苏薄年纪一大把,又是府邸的大管家,不能在人前数落他,当下只是轻嗽一声,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絮儿眼神几经变幻,藏着某种复杂情绪,又将那堆首饰推回,一边打开针包儿,一边用兰之都方言道:“且不谈南老板的家传物,就当年那粒九转还阳丹,蕴藏一段沉痛过往,剑师你们想要听吗?!”
苏薄吃惊道:“哎呀,你这小丫头,竟会说我们的话?!”
说罢,跟蓝琪对视一眼,这下讲话得注意了。
絮儿用说书人的口吻,将那故事娓娓道来。
邪教之子和名门千金,经历波折双双隐遁,本在边城安稳渡日,但女子在怀次子时误中沙毒,导致次子一出世便有心厥症,而她也因产子加重毒患,翌年连五感都麻木了。
边城大夫对此束手无策,后来听闻还阳丹能治百病,甚至连心厥症都能治愈,男人为了他们决意涉险,最终却将强敌招惹上门,落得战败人亡的下场。
“那一日,城头烈日焦灼,桩上的人死不瞑目,犹在瞪着那双遗孤。姐弟俩望着围观的人群,祈求一口水的绝望心情,亦如漠上干涸泉眼,连一丝悲恸都流不出!”
絮儿故事说到这里,声音渐渐沉寂下去,等到了收针的时间,才边拔针边继续道:“上天却在此刻赐下垂怜,让那位侠士来到他们的面前,无惧强敌递上水囊……”
蓝琪见她停止故事,针包收起准备离开,忍不住问道:“那对遗孤后来呢?!
絮儿淡淡道:“侠士救了姐姐!”
蓝琪扯开嗓门,粗声粗气道:“那男娃呢?”
“心厥症,让小弟饮水后合上双目,醒来就回到爹娘的身边了!”絮儿盖上盒子,眼中如水清澈,语气淡淡道:“剑师大人,还有病人等待诊治,今日故事就讲到这吧!”
等絮儿走了之后,蓝琪好奇询问银兰,她就是被救起的女孩吧?!
银兰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此刻也是跟蓝琪一样,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絮儿是用旁观者的身份讲述,银兰心中狐疑却不能肯定,若还阳丹是她父母用命换得,当初又怎舍得轻易拿出救他?
苏薄却是不以为然,说别人随口编个故事,你还真信以为真呀?!定是她嫌东西给少了,编个故事等着加价呢!
此刻没有外人在场,银兰讲了苏薄几句,让他以后说话注意。又说絮儿若是那种人,当初怎会拿出还阳丹?!自己成为剑师也是后来的事,那会子他还是个半痴不傻的废人。
苏薄挨了训斥不服气,非说龙族人狡猾着呢,上回不还气得您旧病复发?!如今药丸只剩一粒,我可是给您带过来了,就怕您在龙族又受不住气!
银兰听得苦笑一声,说王都下命令了,除了暂待在这里,还能怎么办呢?!
苏薄说主要余毒未清,要不然就上书给王,说龙族待他傲慢无礼,阳奉阴违另有所图,王必定会召回剑师,没准还会问责玉族长。
银兰本想责备苏薄乱扣罪名,但想起香逸雪甩袖而去的背影,族中一个司长竟敢对帝都剑师如此傲慢,幸亏这一幕没被苏薄看见,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饶舌!
要是身子能够动弹,断不肯留下受这气,银兰想着不免叹气,后来又想到齐画珂此人,当即便让苏薄打开信笺。
苏薄替银兰打开信笺,白纸朱笔画了三杠,看得银兰莫名其妙,齐兄到底想说什么?!
苏薄瞟到信笺,一旁嘀咕开了,这人是不会写字?纸上画几个横杠,搞得跟血符似,这究竟是啥意思呀?!
银兰纳闷摇头,他也看不明白。
苏薄抱怨说装神弄鬼,吓唬小孩子呢吧?!
银兰本没留意,听了苏薄抱怨,再仔细看过去,似久远前的神符,又因用了鲜红朱砂,隐隐透出莫名诡异。
当年血教主之事,香世山庄风声鹤唳,请了不少高手护卫,还来了一批江湖猎人,重门击柝戒备森严,但齐画珂照样来去自如,每次都能避开众人耳目,此刻细想确实匪夷所思。
不管行为有多诡异,齐画珂待他终究有恩,便是真强夺生息草,银兰也不会责怪他,能够偿还昔日恩情,心内倒觉得轻松些。
絮儿照旧每日来替他针灸,那一日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侠士救下女孩之后,派人护送女孩回分舵,女孩已从别人口中听说,原来侠士就是紫鸢首领。
在一次危险的任务中,女孩主动献出还阳丹,希望侠士能够平安归来,侠士不仅是她的希望,更是整个总舵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