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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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南宫郁套出仇家名字,梅风这下才真正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拿鬼母红颜来逗弄南宫郁,他也是碰巧从香逸雪口中得知四十年前的玉竹剑客便是南宫郁,而鬼母红颜便是昔日能让玉竹剑客一怒为红颜的那位红颜!
四十年江湖岁月,即便是相隔天涯,即便是衰老沧桑,她仍是剑客心中的红颜,所以当梅风看清楚南宫郁眼中的复仇怒火,那小心肝就开始抽搐着疼了!
南宫郁走了之后,梅风狠抽自己一嘴巴,让你嘴贱说这些!!!
南宫郁是香逸雪的得力助手,紫鸢也禁不起这般损失,梅风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在密道口拦住正准备回暖阁的香逸雪,将心里的担忧都一五一十讲了。
香逸雪瞟眼他的脸,沉默着听完后,一句话不说走了!
梅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楞在床上滚了大半宿,也没见丁点的睡意,腹中酒虫蠢动非常,一直煎熬到佛晓时分,终究忍不住又到酒窖偷酒了!
等几口酒下了肚,热气冲开混沌,梅风好似清醒了,即便是香逸雪那样的聪明人,走到眼下这般颓败之局,也免不了要自欺欺人起来!
再怎么心照不宣避而不谈,也避不开一个事实,旧盟已经彻底完蛋了,紫鸢与万剑之城的抗争结果,就是被万剑之城敲碎骨头吞入腹中!
最终,就像万剑之城血洗梅家堡,也只是一小撮人逃了出来,而慕容韵就在牺牲的名单之列。
梅风最爱去的地方还是阁顶,猫在盘虬卧龙的紫藤里,任清风绿叶在头顶娑婆,一边饮酒一边等着日出。
梅风也知道香逸雪最恨他来此招摇,万剑之城把他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连三岁孩童都知道可以拿他换糖吃。
待酒喝了一半,梅风又气恼起来,这人又没被关过地窖,一年多的暗室生活,换他来试试看呢?!
天光渐亮,云开日出,又是个大晴天,朝霞映在天边,这么美的日出场景,就是不知道还能看几次!
别看紫鸢还能做些让万剑之城头疼的事情,但那只是洪水面前的最后一坡沙,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愿意说出口!
紫鸢本该静静潜伏水下,做一些救人、筹钱之类的事情,但随着旧盟的土崩瓦解,紫鸢渐渐浮出水面,成为对抗万剑之城的主要力量。
经过四年消耗,紫鸢实力大损,而梅家堡的覆灭,更是切断原本的救援路线,现在逃亡兰之都更加艰难。
一只胡蜂飞来,绕着头顶的藤枝,梅风缩起身子怕被蜇到,后来又觉得靠着藤条不舒服,干脆一屁股赖到地上,想着要有一盘花生米就更好了!
花生米是别想了,昨晚惹的祸不知化解了没,再被香逸雪知道他大清早又跑去偷酒,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烂摊子一堆,自顾不暇,还爱揽事儿,就你最能耐!”梅风往嘴里倒酒,偌大的酒坛口,吸溜得涓滴不漏,咂吧嘴巴道:“最烦这种人,急得要死,还强装镇定……”
等酒坛再也倒不出酒,梅风干脆枕着酒坛,打着酒嗝后悔早知道抱两坛;等眯着眼睛再去看那日头,又迷迷糊糊看到慕容韵,光芒万丈刺眼夺目,却又忍不住让人想看!
那天他本想跟梅家堡共存亡,但慕容韵却将他拖出地道,最终他们分别在那条岔道口!
犹记那日在路口,慕容韵对他说道:“三少爷,至此别过!”
慕容韵话少冷情,便是分别之际,也只是淡淡四字!
终究受不了那份灼目,梅风闭上了眼睛,等那份酒劲上来了,身子好似羽化成仙,轻飘飘感受不到重量,尘世声音也渐渐远去……
但这也不过一刻钟,天台上响起轻飘如雾的脚步,跟着响起香逸雪冷清到极致的声音,沉积着薄薄怒气道:“屡教不改,真该拿你去换酒钱!”
梅风手脚并用爬出藤窝,醉醺醺站在香逸雪跟前,这才看到他眼中吃惊表情,仿佛自己鼻子上长出一朵牡丹,嬉皮笑脸道:“你还真敢啊?!”
“……”
“不就喝了你几坛酒,至于做得这么绝?!还亏我叫你一声师兄,即便咱俩不是师兄弟,偷你几坛酒又怎么啦?!”
梅风就好似顽童一般,故意逗弄对方生气,张嘴冲他吐一口酒箭,却被对方堪堪避过,皱眉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酒疯?”
“我就偏要发疯,你能耐我何?!我早就叫你拿我的人头过去,趁着领赏的机会刺杀风月凝……”梅风咯咯笑起来,勉强靠着藤条,醉醺醺地道:“咱俩师兄弟一场,我在这儿吃你的喝你的,也好歹让我为你贡献一点……”
香逸雪眯眼道:“你醉了!”
梅风笑道:“你没醉?”
香逸雪道:“……”
梅风打着酒嗝,咂把嘴巴道:“师兄,你听我一句劝,少做那些缺德事,你要报仇就报仇,骗那些黄花大闺女算什么?!你不会还想着去当淫贼吧?!”
香逸雪抽动嘴角,握着扇子手背,青筋微微跳动,就听的梅风依旧在唠叨:“看看你把银师兄逼成什么样?!人也给你财也给你,你最终怎么对待他,还有半点良心吗?!”
香逸雪握着扇子的手,骨节已经咯咯作响,梅风依旧大着舌头道:“我说你当初跟他在一起,不会也是算计图谋吧?!”
香逸雪毫无先兆抬起手,梅风似醉不知避让,等着巴掌落在脸上!
“多大的人,哭成这样?!”
香逸雪的手轻轻落到脸上,温暖渐渐驱散脸上冰凉,梅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又被对方手上的泪水惊呆,这是泪水而不是酒水吗?!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香逸雪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登上长台,负手眺望远方,他看得太过专注,似乎浑然无我!
梅风跌跌爬爬跟上来,摇晃几下才站稳了,眯眼望他看去的方向,山庄沐浴在朝霞之中,泛着银光的大河蜿蜒而过,白絮絮的便是那片芦苇滩,连着远处青翠苍郁的逶迤群山,一条古栈道盘旋其中宛若飞龙!
江山如画,梅风看了良久,没话找话道:“看啥呢?!”
“兰之都!”
香逸雪勾起一抹笑容,带着梦幻泡影般神色。
梅风忍不住嘀咕道:“万里之遥,得见才鬼!”
兰之都,那个天下无争的世外岛陆,源于任沧浪年轻时出海游历,意外救了岛陆王后的性命,岛陆之王感谢他的救命之情,划了一片土地赠送任沧浪,并且允诺岛陆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梅风嘲讽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任盟主为自己留的后路,结果他死在风月凝手上,倒是救了别人性命。”
香逸雪道:“他生前杀戮太多,死后做此功德,倒是能够消些业火!”
梅风眨巴眼睛道:“盟会与万剑之城斗了好几年,前前后后逃走多少人,快凑齐一个武林大会了吧?!”
香逸雪闻言一笑,眼神幻出神采,语气愉悦道:“那师尊在那边,又有事情忙了!”
梅风轻声道:“师兄,最后留下来的那批人……名单是你亲手拟定的?!”
香逸雪应了一声,爽快不带犹豫。
梅风盯着他的眼睛,转瞬不眨道:“不为难吗?!”
香逸雪道:“晚一趟船而已!”
梅风轻飘飘道:“为何都是紫鸢的人?”
“因为就只是,晚一趟船而已!”香逸雪眼神坚毅,自信到了肯定,语气沉著道:“师尊走时的交代,你忘记了吗?”
但未来的事又如何能够肯定?!谁敢说自己能够掌控未来局势?怕是万剑之城也没有这般自信吧?!
梅风狐疑道:“他老人家走时,我可不在身边,只是听你说起过,他和玉师叔去了兰之都……”
既然只是听说,那随香逸雪怎么说,都能冠上一句师尊的交代!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决定旧盟覆灭的混战,盟主和五岳掌门,牵动三十三门派,从幽州厮杀到冀州,血洒崇山峻岭。
很多人客死异乡,很多人路边埋骨!
上官素和玉寒星也因伤势过重,万剑之城又一步步逼杀得紧,最终迫不得已逃去兰之都避难!
兰之都岛陆的名字,便在那时浮出台面,渐渐成为武林传说。
香逸雪微笑道:“师尊师叔都在等我们,你不可让他们失望!”
晨光照在香逸雪脸上,笑容越发蛊惑人心,看得醉眼惺忪的梅风不由嘀咕抱怨道:“笑得那么淫荡……我又不好男色!”
但他若是真不好男色,为何总是梦到慕容韵,梦到他漆黑如星的眼眸和形状较好的嘴唇?!
梅风想到此又气恨起香逸雪,觉得自己是被对方传染了,他本来真是不好此道,只是某日无意窥到他和银师兄亲热……
后来,他回到梅家堡看到慕容韵,心中开始有些心猿意马,慕容韵是梅家堡最好看的男人,斯文淡雅清秀如梅。
“又瞪着我作甚?我说错了什么?!”香逸雪看他瞪着自己,愣头愣脑的神情,就似童年置气那般,不由得发笑道:“不过提到师尊,我更想捋他胡须,几年又长了不少吧?!”
梅风闻言大笑,打他一拳道:“贼心不改!”
有一次掌门说要奖赏,问香逸雪想要什么,结果他说想要捋胡须,把掌门听得愣在当场,沉脸呵斥一句无礼,奖赏就变成罚抄弟子规三遍!
鉴于掌门道骨仙风的气质,梅风认为他想调戏掌门,尽管香逸雪事后一再声称,他只钟情抱月楼琴师,摸摸胡须纯粹好玩。
香逸雪踢了梅风一脚,又提着他的衣领笑道:“看你这一身的酒气,真真让人好不厌恶,给我滚回密室醒酒去!”
佛晓之前,一份急报传递进庄,香逸雪便被蝶儿叫醒了。
玉繁烟等人杀去牛首山,万剑之城附近的分舵,得到消息赶去围堵,已将玉繁烟等人逼上主峰。
玉繁烟是同道中人,接到消息终归要救,虽然眼下紫鸢所剩的高手不多了!
清晨,香世山庄平静如常,有条不紊滴暗处调遣,晌午临安镖局经过廉州,可将梅风藏在箱中带走,而叶影、花杀等人陆续离开便可。
香逸雪今天仍得陪着伊人,早上去八珍楼吃茶,逛几里外的兽皮集市,山脚下还有一座古刹,最后再去洲村听戏。
今日肯定是脱不了身,风月吟霜身后几名护卫,众目睽睽下只能做个风流公子,陪着伊人闲逛山水、耳鬓厮磨。
计划安排好了,梅风却不在密室,十之八九又溜去阁顶。
自从梅花堡被灭,梅风就变成酒鬼,对事提不起兴趣,但对阁顶倒是独有情钟。
从刚开始的夜晚看星星,到大白天上阁顶晒太阳,香逸雪骂了他几十次,但他总是屡教不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气得香逸雪想吐血。
那人躲在藤枝下,酒坛扔在一旁,还在打着酒嗝。
香逸雪心道不妙了,梅风喝得这样,如何参加行动?同来的蝶儿闻到酒气,不发一言转身而去。
即便梅风此刻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误事,蝶儿也不会让他参加这次行动了。让一个酒鬼参与行动,往往会坑害一个组,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
等蝶儿下楼去了,香逸雪本想责骂他,却见爬出来的梅风,映着晨光泪流满面。
香逸雪震惊无比,看他一边流泪,一边撒泼吵闹,最终只是感叹一声,也不忍心再苛责他,只陪他又站了一会,便强行将他拖回房间。
等回到议事大厅,没人再提人选之事,香逸雪这时才知道,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最后让南宫郁走这一趟。
紫鸢能用的高手越来越少,让以智称著的南宫郁上场,似劈桌为柴、不得已而为!
回到暖阁鸡鸣二遍,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香逸雪摇着扇子出门,刚迈出一只脚就看到站在门廊下的风月吟霜。
“香兄,昨夜睡得可好?”一篮子花草递上来,风月吟霜笑盈盈道:“走吧,我带你去八珍楼!”
一篮鲜花和八珍楼早茶,不是他计划做的事吗?怎被风月吟霜抢去了?!
风月吟霜笑道:“早就听闻它家的蟹黄包!”
香逸雪莞尔一笑,不动声色道:“酥油饼也是一绝!”
“是吗?那我倒是要尝一尝……”风月吟霜伸出手,握住香逸雪的手,温和道:“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香逸雪迷惑不解目光,落在风月吟霜的手上,她正抓着自己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携手,这一刻就宣告关系吗?
风月吟霜笑道:“惊讶?”
香逸雪睫毛一眨,酒窝浮现脸边,笑容有些顽皮,道:“稍有一点!”
风月吟霜道:“并非是我轻浮,只是我确实想……便这么做了!”
香逸雪笑道:“那便依你!”
“我对你有一份特殊的心念……”风月吟霜停下脚步,望着香逸雪正色道:“香公子,风月吟霜喜欢你,此生会尽其所能,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虽然眼前人并不长情,是喜新厌旧的纨绔子弟,但风月吟霜会尽最大努力,将他挽留在自己身边!
风月吟霜说得认真、深情、执着、无悔,却将碰巧路过的几个丫鬟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围观这一幕。
倒是她们的主人十分镇定,待那美丽女子把话说完,才悠悠道:“你是想问入赘一事?”
“不是问,而是请!”风月吟霜凝视他,坦率直白道:“我方才就讲过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风月家族的邀请,是泛着血色的邀请,想拒绝就要有死的觉悟!
香逸雪笑了一下,眼眸熠熠生辉,淡淡道:“好!”
“让开,我要见师弟!”
长廊尽头飘来争执,银兰跟家丁拉拉扯扯,这会子看见人来了,似生出一股力量,猛然推开他们,冲到俩人跟前。
银兰眼睛蔑着风月吟霜,话却是对香逸雪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师兄想说什么?”香逸雪挽着风月吟霜,看着银兰眼神含笑,人逢喜事神清气爽,脸上笑意也多三分,温柔道:“逸雪洗耳恭听!”
银兰当下就愣住了,狐疑眼神打量着他,往日不是讥诮就是嘲弄,今日怎么会用这种温柔语气跟他说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银兰怎么都不会相信,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一定跟他身边的女子有关!
银兰转过视线盯着风月吟霜,后者只是漠然扫来一眼,自然而然站在一旁等候,并没有主动回避的意思。
银兰不悦道:“我要单独跟你说话!”
风月吟霜忽然一笑,笑声轻藐道:“你要我离开?”
银兰敌视道:“我跟师弟说话,勿需外人插嘴!”
风月吟霜淡淡道:“但你的师弟,现在已是我风月山庄的人!”
银兰吃惊道:“什么?”
银兰盯着香逸雪,却见香逸雪颔首道:“师兄,方才正要告诉你,吟霜已经答应嫁给我了!”
风月吟霜纠正道:“是入赘!”
香逸雪莞尔一笑,温柔看着风月吟霜,话中有话道:“反正都是成亲,不管是你来我的香世山庄,还是我去你的风月山庄,我想要的结果都是一样!”
银兰惊愕道:“你……”
风月吟霜饶有兴趣看着他,眼神露出同情之色,对香逸雪这种浪荡公子,一味痴情有什么用呢?!
香逸雪温和道:“师兄,我们要去饮茶了,有什么事回头说!”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银兰一张脸气得煞白,却又按捺自己的性子,咬唇道:“我等你回来!”
香逸雪笑道:“好!”
八珍楼。
蟹黄包、酥油饼、铁观音,还有几样别的点心,都是风月吟霜叫来店小二,悉心询问过后才点,而香逸雪就静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将周围几位少女迷得神魂颠倒。
从点心上桌开始,风月吟霜就瞄着他,此刻忍不住问道:“放在平常这个时候,你该替我夹起汤包,放在我的碟子里边,还会嘱咐我小心烫……”
香逸雪拿起筷子,似笑非笑道:“我正在等你做这些!”
风月吟霜道:“为何?”
香逸雪眨眼睛道:“因为是你向我求亲呀!”
风月吟霜道:“你不高兴了?”
香逸雪道:“没!”
风月吟霜道:“那便好!”
风月吟霜一边说着话,一边替他夹来汤包,淡淡道:“小心烫!”
香逸雪端起小碟子,筷头挑破汤包皮,先啜光里边汤汁,又淋些酸醋上去,再将汤包吃进嘴里。
八珍楼的汤包,唯独这一次,吃到嘴里不知滋味!
风月吟霜放下筷子,似对汤包不感兴趣,只顾盯着对方的脸,若有所思道:“听说你平日对师兄并不亲近……”
香逸雪抱怨道:“何人在背后中伤我?我对师兄很是眷顾,这些年养在落梅院,从没少过他的吃穿!”
风月吟霜似笑非笑道:“你师兄要的,便只是吃穿吗?!”
香逸雪反问道:“还要怎地?!”
风月吟霜微微一笑,手指轻叩桌面,试探道:“你若真嫌他烦,我便替你动手!”
香逸雪佯装道:“动什么手?”
风月吟霜道:“杀了他!”
香逸雪吃惊道:“杀人?”
风月吟霜道:“你在乎?”
香逸雪皱眉道:“他是我的师兄,以前还救过我,便是不喜他缠我,也不用下此狠手,多给一些银两,将他赶走便是!”
眼前男子薄情寡义,却还不算心肠歹毒,风月吟霜淡淡道:“如果你能处理好,我自然不会插手!”
香逸雪叹道:“他一时转不过弯,我回头再劝劝他!”
风月吟霜道:“你劝得动他?”
香逸雪道:“我劝不动,再交给你!”
风月吟霜颔首,似对他的答复满意,继续交谈道:“你的小妾,我也替你安排好了。她是一个聪明女人,我把香世山庄送给她。待我们成亲之后,我会送给你一个别院,我保证它的规模不比你的山庄小!”
香逸雪吃惊道:“你将我的山庄送给她?”
风月吟霜道:“洛阳的玉树山庄,便是我送给你的聘礼;待我们成亲之后,我就将日荀山院送你;光是一个玉树山庄,就抵俩个香世山庄,更别说规模宏大的日荀山院!”
想要说服人最快的方式便是诉诸利益,更何况香逸雪本身就是重视利益的商人,所以风月吟霜对此很有把握。
香逸雪眼神波动,半晌又笑道:“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风月吟霜道:“不高兴?”
香逸雪悠悠道:“香世山庄毕竟是祖产!”
风月吟霜道:“但它已经衰败了,我暗查过你的山庄,目前账目入不敷出,何苦再花心力苦苦维持?!”
“说得也是,那就……”香逸雪只是微微一笑,摇着扇子不再争执,淡淡道:“却之不恭了!”
风月吟霜道:“你不高兴,何必要笑?!”
香逸雪淡淡道:“那你要我作何反应?想着那笔丰厚彩礼,虽然丢了自家祖业,但也不算太吃亏吗?”
“看来蝶儿在你的心中,也只是一个妾侍而已!”风月吟霜忽然一笑,语气悠然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庄子,待过几年之后,我自有办法帮你再收回来!”
香逸雪愕然道:“你不会……”
风月吟霜道:“我非杀人魔头,即便有所图谋,也不会拔刀夺利!”
香逸雪摩挲扇骨,眼中波光闪动,似在思索着什么,却又不想再开口。
“虽然你在生气,但我不想瞒你,我有自己行事之法,而且通常固执己见,但有时也会被人说服……”风月吟霜一直凝视着他,似在揣摩他的心思,正色道:“以后,我按我的习惯行事,你若对我不满意,自己用手段解决,或者想法说服我!”
香逸雪道:“什么手段?”
风月吟霜道:“便如我对待月儿的手段!”
香逸雪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扇子,替她夹来汤包,温和道:“别谈这些了,汤包都放凉了,稍后我带你去逛市集……”
风月吟霜正色道:“亲事已经定下,不用再闲逛了,我要赶回总坛,有不少要务处理。亲事我自会跟爹爹禀明,你等我正式上门提亲!”
提亲?香逸雪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情形?他老爹还活着的话,会不会被气死?
风月吟霜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道:“以后你也不用陪我逛街赏景,风月家族之人不爱这些!”
香逸雪没有接她的话,眼光扫到邻桌女子,正巧对上偷瞄眼神,女子心虚避开目光,那羞臊慌张的模样,让他眼中有了笑意。
风月吟霜一直盯着他,看到他的眼神变化,又瞟一眼邻桌女子,不动声色道:“今日跟你讲这番话,是想让你能尽早了解。你不必以我的喜好为主,可以保留一些自己的习性,但你必须要知道哪些事情,不在我的容忍范围之内,就比如……”
风月吟霜轻拍桌子,三张邻桌应声碎裂,碟子碗筷狼藉一片,女子纷纷失声惊呼,楼上立马混乱起来。
等那片混乱停歇,风吹来丝丝断发,香逸雪愕然道:“这是作甚?!”
风月吟霜淡淡道:“我不喜欢的事情,以后别再让我看到!”
香逸雪道:“……”
风月吟霜道:“或者,你要我……”
这次只用刀气削掉她们头发,下一次削掉的恐怕就是别的!
香逸雪打断她道:“好!”
八珍楼外,风月吟霜留下暗卫,自己匆匆赶回总坛。
风花雪月的确与风月姓氏无关,与香逸雪在一起的两天,风月吟霜已把她从未做过的事做了个遍——品茗、赏花、听戏、看灯、逛街、早茶!
当消息传回风月山庄时,风月凝该训斥她的近日所为吧?!
香逸雪兀自坐马车回庄,有风月吟霜的暗卫护着,倒是可以不用担心风月凝派来的杀手。
未来日子越发艰难,风月吟霜是一个有着美丽外表的强悍女子,这份强悍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比起她的父亲风月凝毫不逊色!
父女俩人联手……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
但怎么对付风月父女,那是以后考虑的问题,现在不动声色回到山庄,再从通往庄外的密道离开。
来回需要三天时间,幸好馨雅阁固若金汤,以发热为由在阁中养病,蝶儿自会安排替身、大夫、汤药和一些迷惑人的小伎俩,应该不会引起风月吟霜的暗卫和风月凝的杀手怀疑。
幸好两股势力互相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暗处虽是汹涌诡谲,山庄表面仍是一派宁静。
但与虎谋皮,棋差一步,将是万劫不复!
轻轻放下湿巾,香逸雪饮了口茶,折扇轻摇步履从容,奢华瑰丽的笑容,风流蕴藉的眼神,让廊下新来丫鬟几乎站不稳脚跟。
等走到池塘边上,香逸雪冷下脸来,亭中端坐欣秀身影,眼神牢牢盯住小径,身子单薄得似风一吹就走,神情坚毅得似岿然不动的磐石。
香逸雪一看到他,此刻不仅头疼,连眼睛都觉得疼!
这位仁兄上过数次当后,终于明白留在原地等不到他,想见人只能守住他经常出没的地方,而他经常出没的地方不外乎三个——馨雅阁、书房、暖阁,其中又以馨雅阁、书房居多,这条就是通往馨雅阁的必经之路。
今天选对伏击路线,但却没有选对时间,风月吟霜不爱风花雪月,香逸雪也不爱风花雪月。
从接到玉繁烟的求援后,他一直为牛首山那边担忧,听闻万剑之城分舵主是兆倾山,这份担心又加重一层。
偏巧风月吟霜出乎意料的难缠,竟要他以入赘之名进入风月山庄,如此一来有命去、无命回,彻底断了最后一丝侥幸念头!
果然,杀戮太多终有报时,连老天爷都不帮忙……
心烦、焦躁、愤怒、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为无名心火,这个认识他多年的师兄,只会胡搅蛮缠惹是生非,有什么资格与他并肩作战?!
早晨跑到风月吟霜面前胡闹,真是嫌命活得长,香逸雪想到此事越发厌烦,当下只觉他跟跗骨之蛆似,打心眼里冒出厌恶和憎恨,看得银兰僵立当场面色苍白。
即便是在那人踩断他腿骨时,银兰也只看到他的无奈和痛心,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弃嫌憎恨的眼神?!
果然,先前的温柔和好说话,只是莫名其妙的戏弄和侮辱,银兰脸上又浮现起一贯的屈辱和倔强。
香逸雪压制自己情绪,熟视无睹加快步伐,像躲避瘟神似避开,但银兰却不肯放过他,追上去拉着他的胳膊,急切道:“你别走!”
“让开!”香逸雪手臂一挥,用力将他推开,大步流星道:“别挡路!”
银兰背撞到墙上,手臂也蹭破皮,却是全然不顾,只顾着追上他,气咻咻道:“你答应过我!”
香逸雪加快步伐,目不斜视道:“我的话,你也信?”
银兰愠怒道:“你……”
这一路上推推搡搡,引来佣人怪异眼光,二人来到馨雅阁前,拉扯纠缠仍未停歇。
香逸雪将他推得老远,但刚走上几级台阶,一条腿就被他抱住,凄惶道:“我就说几句话,几句话都不行吗?”
香逸雪见他坐赖台阶,全然不顾言行举止,衣衫弄得泥泞不堪,哪里还有半点人样,只气得是脸色铁青,怒吼道:“放手!”
银兰死死抱着他的腿,眼中尽是病态疯狂,神智不清反复念叨道:“不要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香逸雪下半身无法动弹,只冲着围观下人怒道:“一个个傻站着干嘛?把他的手砍下来!”
门口站了一些佣人丫鬟,但主人发怒没点名道姓,谁也不敢上前拉开银兰,只是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机灵的已经跑去通知蝶夫人!
香逸雪怒吼道:“耳朵聋啦?”
闻讯而来的蝶夫人,看到眼前这片混乱,默默走到银兰面前,温和道:“兰公子,你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蝶夫人倾身想要扶他,却迎来银兰仇恨眼神,就听他失控咒骂道:“滚开,贱人,别碰我!”
怒火瞬间冲毁理智,香逸雪勃然大怒,反手耳光将他打飞,重重落在台阶下边!
蝶儿吃惊不已,想过去看看银兰,却被震怒中的香逸雪强行拉住,头也不回往台阶上走道:“蝶姐,别睬他,我们走!”
等香逸雪和蝶夫人进了馨雅阁,银兰半晌才从地上挣扎而起,痴痴望着台阶尽头的石筑大门。
家丁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鄙夷神情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同情他,都觉他是自作自受。
馨雅阁密室,香逸雪换好劲装,冲着帘外人影道:“进来吧!”
蝶儿掀帘而入,打开手中剑盒,禀告道:“还有半个时辰!”
香逸雪反手抽出宝剑,紫光闪过手背一痛,竟然划伤自己左手!
不是好兆头,香逸雪眉头皱起,神态越显焦躁。
蝶儿叹了口气,让人拿来伤药,道:“兰公子还在门外!”
香逸雪拳头捏得作响,鲜血汩汩冲散药粉,看得蝶儿皱眉呵斥道:“你这算什么?!有本事给风月吟霜一记耳光,逼你入赘的又不是兰公子!”
香逸雪忍无可忍道:“蝶姐!”
蝶儿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超凡脱俗,哪知道都是一个德行,不敢得罪霸道的人,只会迁怒身边无辜!”
香逸雪强压怒火道:“策师!”
蝶儿却不怕他,打蛇随棍上道:“风月吟霜找过他,你该探问一下!”
香逸雪冷冷瞅着她,手背剑伤之痛,比不过心上痛,半晌才冷笑道:“如此,我见便是!”
紫鸢首领是什么?不过一把杀人剑,一个听话的傀儡,这种人即使活着,也只是个可怜虫。
父亲身边尚有母亲和自己,还有皇甫玉为他分忧解难,但自己身边又有谁呢?!
银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蝶儿走到身边,连喊了几声兰公子,这才让他慢慢回神,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蝶儿淡淡道:“随我来,他在等你!”
馨雅阁银兰来过两次,犹记那时他正得宠,比起今日天差地别。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但住阁里的人终归是幸运的,之前是皇甫玉,之后是蝶夫人。银兰半边脸都肿起来,香逸雪第一次扇他耳光,下手堪比当初华山晨训那记耳光。
银兰当初那一记耳光,是为自己所受的欺辱;而今香逸雪的这记耳光,却是为了蝶夫人。这便让痛楚加倍了,不仅是心在疼,就连呼吸都在疼。
银兰疼得快麻木了,眯着眼睛望着楼梯,目光仍在找寻那人。
香逸雪正从楼上下来,外袍挡住里边劲装,下到二楼就看到银兰,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凄凉孤苦污垢满身,眼睛肿得眯成缝隙,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曾经也是白玉无瑕,如今一片风中残叶,又似一盏即将油尽的枯灯。
香逸雪在心中冷笑,成啊,我辜负你,你就这般报复我,我一心巴望着你好,巴望你活得顺风顺水,巴望你把华山派发扬光大……即便日后寻到体己人,情投意合再结欢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也不会怨你分毫!
但你偏就不领我的情,非要跟我拧巴着来,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你要的好处便是报复我,让我痛不欲生你就痛快了?!
香逸雪的脚步微不可闻,银兰却似心灵感应,便在那一瞬抬起头来,一下子看到对方的眼神。
那种沉寂许久的怨念,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那好似深渊一般的眼神里翻滚、沸腾、喷薄而出。
也不过就是楼上楼下的距离,却是永远都够不到的天涯,痛、恨、痴、昧纠缠在一处,方寸之间无可奈何,咫尺天涯修罗地狱,这痛苦何时才能结束?!
香逸雪慢慢走下楼梯,慢慢走到银兰跟前,慢慢吁出一口气,慢慢用阴冷语气道:“若非蝶姐为你求情,我真不想再见到你!下回再让我听到一次,你对她有任何不敬之语,休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再怎么倔强的银兰,此刻也不敢再违逆他,但心中的屈辱感更甚,眼神更如受伤野兽,嗫嚅着又不敢顶撞。
香逸雪压着性子,阴沉沉道:“我没那么空闲,有什么话就讲吧!”
银兰最终咽下委屈,小心翼翼道:“风月吟霜很危险,你千万不能招惹她!”
香逸雪闻言冷笑,阴测测道:“我当然知道她危险!”
如果她不危险,他又怎会去招惹,当真他是好色之徒吗?!银兰白跟他这些年,其实从未信任过他,自己在对方眼中,始终只是登徒子!
当初讲好信任,只是一句空话,真真可笑至极!
反过来一想,没遇到这些事,他和银兰在兰谷,还沉浸在那种自以为是的恩爱之中,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银兰何曾信任过他?区区一个纳妾猎户,就能让他对自己有所怀疑,嘴上喊着生死不弃,心里早就将他丢弃了!
所谓的生死不弃,也不过是不弃性命,爱早就被丢弃了!
银兰见他这幅神态,不觉拔高声音,焦躁道:“我不是吃醋,她跟秦玉珏不同,我担心你……”
香逸雪听他提到秦玉珏,脸色越发阴沉了道:“你又知道秦玉珏是什么人?!”
秦玉珏是疯子,银兰也是疯子,俩人倒是登对了!
银兰常去坟头吊祭,把自己醉死在坟前,知道的说他是兔死狐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秦玉珏的情人!
银兰觑着他的表情,唯恐惹了他生气,却又忍不住唠叨,仿佛不说出来,自己便是未尽责任。
“够了!”香逸雪却已失了耐心,眸中忍耐到了极限,不耐烦道:“她不会对我怎样,但对你就说不准了!”
半个时辰,他可以闭目养神,或者干点别的事情,好过在这听他废话,但为何还不抬腿走人?他心中还在顾念什么?
银兰淡淡道:“我倒没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香逸雪变了脸色,如深渊一般的墨色眼眸,陡然腾起地狱来的怒火。
一石激起千层浪,投入沸腾熔浆,即便在克制中,都觉得热焰焚身。银兰的身影在那双燃烧的瞳孔变成赤红,宛如那一日赶回看到自刎的皇甫玉。
偏巧,银兰却在这一刻,轻描淡写道:“我累了,是该走的时候了!”
香逸雪闭起眼睛,即便如此,仍然是满目血红,银兰的声音更如画外之音,一字一句清晰送入耳鼓:“许久没回天水山庄……去看望我爹和素伯……”
香逸雪便在那一刻睁眼,看见银兰脸上奇怪笑容,那长久以来压抑的火山,终究是在眼前爆发了!
“你想死,我成全你!”
下一瞬,银兰被暴怒的香逸雪卡住脖子,毫不费力拖到井台后边,在他发懵之时按在地上……
一生不想拿起剑,最终却拿起了剑;一心想要救的人,最终死在他手上;倘若所有人都死光了,那报仇还有什么意义?!倘若连他自己都死了,那仇恨也就不存在了!
豁命挣扎只是徒劳,银兰被他扼制咽喉,在意识昏聩之间,身体早已感觉不到痛,唯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表示他正在忍受非人凌辱……
曾经的爱人化身厉鬼,让他领受最残酷的刑法,这是上天对他痴迷不悟的惩罚吗?!
多久了?
井台上的蔚蓝天空,在模糊之中渐渐清晰,如镜幻般凝固静谧,又透着莫名诡谲,银兰便在这刻听到某种声音,似他久远前就失去的双亲,又似天边传来的喃喃细语。
一声声、一叶叶,叩打心扉,召唤他前去!
身上男人发泄够了,起身冷冷丢下一句,便及黄泉、也无相见!
即便是到了黄泉,也不愿与他相见,这股恨便在此刻到达顶端,自己和他永无和解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