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三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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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的贵客慢条斯理道:“香老板知道真凶是谁?”
香逸雪不慌不忙道:“我此刻报出凶手名字,凶手未必心服认罪,贵客何不听我说下去,倘若我说得没道理,就拿我跟龙天一同问罪!”
屏风后的贵客淡淡道:“恩,我是有这样的打算,就拿你们一同开斩,成全你俩的朋友之义!”
龙天嘴角再次抽搐。
香逸雪莞尔一笑,似是胸有成竹,继续往下说道:“秋府的二小姐秋忆灵,同年四月嫁与秋崇炸,十月在北郊念慈堂诞下男婴,为避人言将男婴暂寄此地,来年四月才将其接走。秋忆灵抱走男婴的当日,念慈堂无故起了大火,只有一名洗衣妇抱着一名男婴逃出火海,其余九名孤儿和三名杂役全部丧生火海……”
厅内一阵沉默,香逸雪忽然缄默,好似在为死者默哀,屏风后的贵客忍不住问道:“怎不继续说了?”
“接下来的事扑朔迷离:一种说法是洗衣妇乃是秋崇炸在老家的发妻,抱着的男婴则是秋崇炸的亲生儿子。另一种说法那名男婴其实是秋忆灵先前诞下的婴儿,在秋忆灵分娩前夕,秋崇炸安排发妻进入念慈堂,好让其在秋忆灵分娩之日成功掉包……”香逸雪望着秋无怨,饶有深意道:“根据龙侍卫查探得知,秋崇炸虽然未在老家娶妻,但却有位父母双亡的表妹,秋崇炸后来将她接到京城照料,据单县认得她的老人回忆,轿子来接时已是入夏,别人早已换上单衣,但她仍裹着冬天的披风,饶是如此还是让人看出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和大腹便便的体态……”
屏风后的贵客道:“龙天?”
龙天回禀道:“据单县一位产婆说,她起码有六个月身孕!”
香逸雪道:“此女妊娠时间与秋忆灵相近,秋崇炸又在这档口将人接走,看似是在为后来的调包计做准备,但试问一个为报恩才入赘秋家的人,又怎会做出这种有悖初衷之事?”
屏风后的贵客道:“除非是为自家骨肉做谋算,否则,秋崇炸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香逸雪道:“秋崇炸确实没必要做这种事,所以当他发现念慈堂无故失火,表妹葬身火海成了焦尸,念慈堂大火中唯一活口,抱走表妹之子的洗衣妇无故失踪,但翻查念慈堂人员名册却没洗衣妇的名字……”
“念慈堂之事让秋崇炸心存疑虑,直到他在秋府看到名义上的妻子,秋忆灵抱着表妹之子并坚称是她的孩子,世上岂有认错自己孩子的母亲?!秋崇炸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秋府的阴谋,而幕后主事者便是秋家老太君和秋忆灵……”
“其实此事不难理解,玺王乃是宫中‘暴毙’,保不齐玺王的遗腹子也会‘暴毙’,秋府老太君已经失去其子,如今只剩外孙这点骨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根苗。”
“先将两个生辰相近的孩子掉包,秋忆灵带走假子、洗衣妇带走真子,一个养在明处一个养在暗处,这样便不怕遭人暗算了。”
“再一把火烧掉念慈堂,就算怀疑也查无可查,让仇家断了追查线索!”
“最后,老太君只要杀掉洗衣妇便可,念慈堂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若非她抱走婴儿被人看到,没人会留意到一个洗衣妇的无故失踪。”
秋无怨正想开口驳斥,就听得屏风后的贵客问道:“香老板说昔日念慈堂数命,乃是秋家老太君派人所为,何以为凭?”
香逸雪冲着卫夫子一揖,略带歉疚的口吻道:“夫子,劳烦您将那日丽山所救之人请出来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跟着卫夫子进了大厅,秋无怨随即脸色大变。此人名叫南剑安,曾是秋崇炸的贴身护卫,后来跟着秋无怨来到洛阳,在丽山舍身护主摔落山崖,但尸体却一直没被寻着,当时还以为尸身被野兽吃了。
“秋公子还认得此人?”香逸雪看着秋无怨,眼神藏着惋惜道:“那一年在丽山你以为夫子抛下你,却不知夫子将学生送下山,自己又折回山顶救你,恰好看到山崖前发生的一幕——你的保镖从歹人手中救下你,却被你刺了一刀推下山崖,事后你谎称他为救你死于歹人之手……”
那一年秋无怨才十六岁,看似是个文弱少年,杀起人却毫不手软。
香逸雪道:“你自认为做得干净利落,却没想到他被崖下树枝勾住,更没料到中途折返的夫子救下此人……”
对救了他性命的保镖出手,身份尊贵的秋府大公子竟做出这种令人不齿之事,屏风后的贵客和在座之人都在等着秋无怨的解释。
“没想到这奴才还活着,看来真是应了那一句,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最初的震惊过后,秋无怨恢复常态,镇定自如道:“我想他一定没有告诉卫夫子,他是如何和歹人串通一气,里应外合算计于我……我是顾念他尚有家小才隐瞒实情,否则他一家老小连一个子都别想捞到!”
香逸雪失笑道:“算到最后反被秋公子推落山崖?”
秋无怨冷觑道:“香老板想定我杀人之罪?”
南剑安道:“秋少爷,丽山之事我不怪你,我做过错事罪有应得,但你不该对秋大人动手,如果不是秋大人保护你,老太君早就除掉你这颗眼中钉!”
秋无怨挑了眉头面容冷峻,眼神里藏着一丝嘲弄,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变了颜色,就听得南剑安坦诚道:“当年念慈堂大火是我所为,是老太君授意我和金娘,为让他们全部丧生火海,金娘在饭菜里下蒙汗药,等药性发作后才放火……”
秋无怨震惊之下,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南剑安正色道:“千真万确!金娘是故意让人看到她抱着孩子离开,她早我一步料到老太君会杀她灭口。她有把柄握在老太君手上,但又不甘心受人摆布,而我是在金娘死后才幡然醒悟……”
秋无怨眯起眼睛,眼中藏着杀气,一字一顿道:“满口谎言的狗奴才,老太君不想放过你,你又怎能活到现在?”
“当年,老太君想杀我灭口,是秋大人好心救了我,看起来我是他的护卫,实际上却是他在保护我!”南剑安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似在看懵懂无知的孩童,娓娓道:“秋少爷心里应该清楚,府里唯一能制衡老太君的只有秋大人,否则在丽山秋少爷也不会对我动手了。你想帮助老太君除掉敌人,但你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秋府想害你的人是老太君,而保护你的人是秋大人!秋大人后悔当年不该带你的母亲进京,本想避开乡人的闲言碎语,谁知却害了你的母亲卷入是非……”
秋无怨数声冷笑,显得有些失态,继而敛了情绪,恢复冷漠表情,淡淡道:“说完了?”
屏风后的贵客道:“对当年发生之事,念慈堂大火,秋公子可有不同说法?”
秋无怨躬身一礼,请罪似道:“秋无怨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事关家丑难以启齿!”
屏风后的贵客道:“秋公子,念慈堂数条人命,总要给那些冤魂一个交代!”
秋无怨几经犹豫,最终下定决心,指着南剑安道:“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他是家父的心腹。大火确实是此人所为,但幕后指使者乃是家父,而老太君当时并不知情……”
一盏茶的功夫,秋无怨讲述当年事件,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却让人听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秋崇炸。
秋崇炸去诗文楼刻意结交权贵,尽力救友也是出于自己谋算,祖父死后秋崇炸身无余财,赶考盘缠都靠两位同窗驰援,那俩人下狱牢等于断了他的衣食父母。
此外,秋崇炸曾以救人为名回单县跟两家索要银两,并不顾礼仪在尚未出嫁、待字闺中的表妹家中留宿,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何来的礼仪忠义?!
随后,秋崇炸抓住秋绝寒入狱这个契机,先以入赘之名娶了二小姐,再用秋家财产铺垫自己的仕途,最后一步一步蚕食秋家,而更改姓氏是为讨二小姐的欢心和博取老太君的信任!
当初,秋崇炸和二小姐谈好只做名义夫妻,二小姐之子来日继承秋府,所以秋崇炸想到掉包计,恰好表妹那边也怀上身孕,在单县已经待不下去了!
早在诞胎的那一日,秋崇炸就收买稳婆将婴儿调换,二小姐直到病逝都误以为秋无怨就她的亲子。
念慈堂那场大火起因是秋无怨的娘亲,在二小姐抱走她的儿子后,她哭着闹着要去秋府见那孩子,并逼秋崇炸兑现承诺给她名分。
她明白自己不能与二小姐平起平坐,只要求秋崇炸娶她做个偏房夫人,让她能够待在秋家看到自己的孩子。
当时秋崇炸在秋府根基不稳,不敢得罪老太君和二小姐,更害怕自己的表妹把偷换孩子的事说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了念慈堂。
秋崇炸本是在饭菜内下蒙汗药,但没料她思子心切食不下咽,是以才能抱出秋忆灵的孩子逃出火场。
秋崇炸的凶残吓坏他的表妹,当夜便带着二小姐的骨肉,偷偷离开京城远走他乡,直到十四年后重回京城,在管家裘七的帮助下见到老太君。
当时秋府二小姐已经病逝,她至死都不知换子阴谋,而那个找上门的亲生儿子便是锦江南!
秋无怨眼睛望着南剑安,透着仇恨的目光道:“老太君当时并未声张,只将二人悄悄安置,谁料数月之后走漏风声……”
秋崇炸派的杀手找上门来,与老太君留下的护卫打成一团,混战中生母为护养子丧生,老太君这才将一切告之秋无怨。
“秋大人的表妹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老太君的计谋,秋大人曾说锦江南露面之时,就是老太君要动手除掉秋少爷之刻!”厅内的人包括秋无怨,讲话都是十分小心,唯独南剑安似豁出去,捅开天窗说亮话道:“太后早已驾鹤归去,玺王生母芹太妃,如今倍受尊崇。锦江南是玺王之子的秘密公开,作为替身的秋少爷便无作用,老太君不会把秋府交到外人手上,势必想方设法除掉秋少爷!”
大厅一下寂静无声,就连秋无怨都愣住了,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出,就听屏风后的贵客道:“秋公子,此人虽是胆大包天,但其所言不无道理……”
贵客非但没有动怒,还认为南剑安的话在理,倒是出乎秋无怨的意料,也让香逸雪松了一口气。
提到这位秋荣氏,就见秋无怨看向棺木,压抑眼神渗着哀思,悲戚道:“你们都想错了,老太君打小就疼我,知情后待我一如既往,仍拿我当亲外孙看待。老太君曾说这是喜事,秋家又多一丁,我娘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
南剑安道:“那是秋大人握住老太君的把柄,如果她还是一意孤行不知悔改,秋大人就会让她自食恶果!”
秋无怨皱眉道:“什么把柄?”
南剑安摇头道:“秋大人没说!”
秋无怨冷笑一声。
屏风后的贵客道:“双方各执一词,一个说念慈堂大火是秋荣氏所为,一个说念慈堂大火是秋崇炸所为。纵火者倒是供认是受秋荣氏指使,秋公子能够提供什么反驳的证据吗?”
“无怨只当是来赴宴,仓促之间何来准备?!但我敢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事关秋荣氏的声誉,秋无怨义正辞严道:“况且,我曾为此事问过家父,家父也亲口承认罪行,虽然家父多行不义,但他毕竟是我的生父……”
南剑安道:“秋大人不想加剧矛盾,他怕你去找老太君寻仇,越发加重老太君除掉你的心思!”
秋无怨冷笑一声,语气讥诮道:“原来家父这般重情,无怨真是错怪他了!”
南剑安听不得他的语气,犹豫之下终是没忍住道:“秋大人并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秋大人的同窗好友许公子,就是在京城入狱革去秀才的许家二少爷……”
许少爷在牢中受了刑,放出来时伤口溃烂,整个人又惊吓过度,一路上都高烧不退,回到家中便一病呜呼。
上一次为救人回到单县,秋崇炸夜晚进表妹家,便因受许少爷的托付,将京城发生的事告诉她,并给她带了一封许少爷的书信。
秋无怨冷笑道:“家父已经亲口承认,当年是他收买稳婆,将我和锦江南调换,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南剑安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香逸雪手势制止,打蛇随棍上道:“是以,秋公子知道真相后更加痛恨秋崇炸,但毕竟他还是你的生父,而且当时已是三品官员,老太君轻易也动不了他。”
双方一直处于分庭抗礼中,一方是不断晋升的秋崇炸,一方是老太君、秋无怨和锦江南,秋崇炸的仕途之路断在锦江南见过芹太妃之后,而他当时已是礼部二品官员侍郎之职。
期间,秋无怨开始入仕并娶襄樊金氏,有个手握兵权的外戚相助,圣眷总算落到他的身上,秋家父子一同站上朝堂。
香逸雪道:“再接下来,便要说回最初疑点,棺木内的尸体和裘七的失踪……”
秋无怨冷觑道:“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秋无怨就算以命抵命,也要让你出不了芙蓉楼!”
香逸雪淡淡道:“恐怕要让秋公子失望了,半个时辰后的冰灯盛会,怎少得了我这位主家出席呢?!倒是秋公子能否离开芙蓉楼那就说不准了……”
屏风后的贵客不痛不痒道:“香老板赶时间还有工夫斗嘴?”
“哈,只顾着逞口舌,倒把正题耽搁了!”香逸雪卖乖似自嘲,继续往下说道:“秋荣氏于去年腊月十一病逝,按照风俗停灵七日,腊月十九棺木下葬,随后秋府管家裘七失踪。我曾派人打听过京城的仁和堂,也问过替老太君把脉的名医寒谷先生,都说老太君只是受了风寒引起痰邪,吃几贴药适当滋补便会好转。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说法,都会怀疑老太君的死因,更何况视秋崇炸如敌的秋公子?!老太君下葬之后不久,秋府管家裘七离奇失踪,秋公子更是觉得事情蹊跷,故而找到神踪山庄找寻裘七…………”
秋无怨冷冷打断道:“香老板是记性不好?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去神踪山庄是为内子的胞弟,区区一个家奴也值得我如此费神?!”
香逸雪道:“裘七并非一个奴才,裘七是秋府管家,老太君心腹,也是你信赖之人!你让裘七带上老太君生前最后一次服用过的药渣,悄悄找到正在报恩寺禅参悟道的寒谷先生,从其处探得渣内多了一味药材香消。香消酷似甘草,性平味甘微毒,忌与老太君药中的贝母配伍,连服三月如食砒霜……”
秋无怨看着香逸雪,难以置信道:“你从何处探知?”
香逸雪道:“寒谷先生刚刚云游归来,需要我请他来此作证吗?”
秋无怨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失望过后便是平静,讥诮道:“不必了,香老板财大气粗,不仅能收买我府上家丁,连京城名医的寒谷先生都能收买……”
香逸雪正待开口辩驳,就听得屏风后的贵客淡淡道:“秋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只要说法与你不符的证人,都是被香老板收买了?”
“不敢,无怨今日堂前所言,皆是自己亲身经历!”秋无怨躬身一礼,不亢不卑道:“无怨也想提醒贵客,并非众口一词就是真相……”
屏风后的贵客道:“那我也提醒秋公子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妙哉,这也是我想对秋公子说的话,却被贵客抢先一步说出来了!”香逸雪手握锦扇,眼神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就是因为秋公子你身在其中,所见所闻都是有心人营造的假象,就像秋公子当年误以为夫子弃你而去,秋公子又何尝真正看透人心?!”
屏风后的贵客道:“我与寒谷先生交往经年,深知先生的人品德操,非是世俗之利能够诱惑!”
“我也是深信先生的人品,信他守口如瓶的承诺!”秋无怨笑了一下,眼神藏着失望,语气落寞道:“终究是无怨太年轻,尚不知人世有百态,人心也能够百变!俗世之利又算什么?香老板自能对症下药,开出更诱人的条件,让先生能够打破誓言!”
香逸雪道:“世间有比誓言更重要的便是一个人的正义和良知,何况寒谷先生并没有背弃誓言,就如你此刻才发现卫夫子并非贪生怕死的虚伪之徒!”
屏风后的贵客道:“且不谈寒谷先生之事,老太君真是被人下毒?”
秋无怨谨慎答道:“无怨只是怀疑,并无确实证据,再加上裘七失踪,是以拜托寒谷先生切勿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
香逸雪调侃道:“后来想必秋公子忙着寻找夫人胞弟,把裘七失踪之事给忘记了!”
秋无怨面不改色道:“这些都是秋家之事,我又何须对外人道?”
香逸雪收了扇子,话锋转厉道:“看来秋公子忘记了,我可是秋府凶案的嫌凶,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当初又何必栽赃嫁祸?!”
秋无怨冷笑道:“做贼的、喊捉贼!”
香逸雪呛声道:“老太君遇害和裘七失踪,你怀疑是秋崇炸所为,但又没找到任何证据,直到你从锦江南那里得知,他已经派舞姬成功接近秋崇炸,秋崇炸每月都会接她去外宅幽会。这名舞姬就是后来在折桂客栈遇难的言霏霏,她在生前也曾对我说过,每月十五秋崇炸便派轿子接她去外宅私会!她跟我开出条件娶她过门,作为香家继续营生的条件!”
屏风后的贵客道:“官府督办的买卖,岂是一个舞姬能左右?”
香逸雪朗声道:“不能,因为秋崇炸根本不认识这位舞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宅子多了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