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廿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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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起蒙蒙细雨,门房早有小厮过来,替香逸雪打着伞儿。杨霄担心对方食言,小心翼翼道:“香庄主,我知道的都说了,您……”
香逸雪沉吟片刻,彬彬有礼道:“两位,请替我带句话给秦公子,就说香逸雪不日登门谢罪,还请秦公子走一趟无字阁,解了我与庄凤儿之间的结!”
萧松和杨霄离开了,香逸雪目光投向银兰,后者正站在车边,失神落魄看着他。
银兰只是太爱他了,所以才会被人利用,成为秦玉珏的复仇工具。这些香逸雪都知道,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眼下情况堪危,指不定哪天山庄暴露,到时候就逃不掉了!
他不想死,更不想让银兰死,此刻不狠心绝情,只怕银兰听闻他的噩耗,不冲去万剑之城讨仇,怕也要自尽在他的棺木前!
没能阻止自刎的干爹,已成为心头永久的痛,绝不能让银兰再步后尘!
银兰发髻肩头已被打湿,以前为他挡风避雨的男人,此刻正在冷脸看着他,萧松杨霄都被打发走了,接下来该来处置他了!
果然,银兰听到那人冷汀汀的声音,那种冷漠无情的态度,还不如对待那俩混蛋,道:“师兄,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乖乖去华山,要么我送你去落雁坪,那也是一处退隐的好地方!”
银兰虽然没说话,目光却倔强看着他,一副宁死不从的姿态。
“师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我奈何不了你吗?!”香逸雪看他这幅样子,就知他不会妥协,恫吓道:“看你现下这幅光景,就算扔你进抱月楼,你也拿我没辙……”
听到抱月楼三个字,银兰脸色煞白,又难以置信,眯眼瞅着对方,但这话确实从那人口中说出,真真切切回响在耳边!
其实银兰还不知道,抱月楼早被香逸雪,当做厚礼送给蓉莲,一晃十来年过去了,抱月楼在蓉莲的掌管下,变成华山脚下一座琴阁,与京城的墨艺坊颇为相似,就连当年的老鸨都从了良,赚得还不比开妓院少,这一切全赖蓉莲的功劳!
香逸雪道:“说到抱月楼,我倒想起来……”
银兰脸憋得通红,忽然跳了起来,冲着门边石狮撞去,香逸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就听得刺啦一声,半截袖子被扯下来!
香逸雪大惊失色,再出手已经迟了,就听得咕咚一声,银兰撞上石狮子,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香世山庄并没因为兰公子企图自尽而引起轩然大波,但香庄主实在怕了这位性情倔强的师兄,此后不敢在兰公子面前提起抱月楼,送他去华山的事也只能暂时搁置,兰公子依旧住在落梅院里,和一个叫做清夜的小厮,过着冷清与世隔绝的日子。
明日就要去京城,这次带着蝶儿同往,香逸雪也算轻松点,不用再事事躬亲,交代完山庄事务,便又去了落梅院。
进屋的时候,银兰已经醒了,头上裹着白纱,身子靠在床头,一双失神眼睛,看到那人亮了,但也只是短暂一瞬,很快就被痛苦吞噬,最后越发黯淡无光。
清夜端着碗站在一旁,香逸雪没进来之前,正想让银兰吃点白粥。香逸雪走到北窗前,开窗看着那片竹林,头也不回吩咐道:“端出去!”
清夜楞了一下,识趣地退下。
屋内长时间的沉默,香逸雪看着竹林,一直到天色黄昏,才转身看银兰道:“师兄,你到底想怎样?”
银兰靠着床没啃声,失神眼睛盯着地上,一双没聚焦的瞳孔,痛苦到麻木的地步。
香逸雪心平气和道:“这两年你没少生事,把这搞得鸡飞狗跳,还联手外人算计我,就算报复也该够了!”
银兰听到联手算计,脸色越发惨白,身子微微颤抖,头上白纱涔出红色。
香逸雪看到白纱又被血染,心头巨石又沉三分,露出一个无声苦笑,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也罢!”
说着,他便开始脱掉外袍,落梅院没有更衣仆人,他又让清夜退下了,只能自己把袍子挂上衣架。
外袍就有三重,浅色绣花纱袍,罩着云锦中袍,里面锦缎衬袍。脱掉外袍之后,露出束腰长衫,长衫也是三层,薄薄贴在身上,勾勒完美线条。
香逸雪在衣架前,一件一件褪下,穿着亵衣走到床前,从床柜里取出药油,道:“往里挪点……”
银兰诧异道:“作甚?”
香逸雪也不说话,晃了一下瓷瓶,除了做那种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用这药油?!
银兰皱眉道:“你作死……”
“你动手时怎不想?!”香逸雪放下帐子,将自己脱光,腹部裹着白纱,俯身道:“腰抬点起来……”
船儿进入温柔乡,那滋味就似水波,一层层涌过来。香逸雪闭起眼睛,努力放空思绪,任凭欲望驱使,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又想起以前的往事……
“兰,大热天不睡午觉,挖这么多黄花郎干嘛?”香逸雪搁下书卷,从躺椅上起身,乌溜溜的眼珠,盯着银兰的篮子,警觉道:“你别告诉我,这玩意能泡茶!”
穷人孩子早当家,这点在银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兰谷所有的野菜,香逸雪都尝了个遍,但野菜毕竟是野菜,吃到嘴里粗糙难咽,倘若口味真得好,早就被拿来播种了!
银兰绕开对方,往厨房走去道:“晚上炒着吃,多用点油盐!”
香逸雪太阳穴突突疼,愁眉苦脸捂着胃子,幽怨道:“天气太热胃不舒服,晚上我就不吃了……”
银兰道:“那晒干了泡茶,省了今冬茶钱!”
赤裸裸的威逼利诱,香逸雪眨眨眼睛,立马改口道:“睡了一觉现在好些,那菜晚上炒着吃吧!”
入夜后花架下乘凉,银兰忽然道:“头还疼吗?”
前几日,蜀中白眉子来兰谷做客,香逸雪陪他吃了几天辣子,这会子客人终于走了,香逸雪整个人都上火,太阳穴烧得隐隐疼!
香逸雪揉下额头,狐疑道:“疼得好些,莫非是吃了黄花郎?”
银兰淡淡道:“你才知道?!亏你还自称博览群书,连它是一味清火药都不知?”
香逸雪解开银兰腰带,却被银兰拍掉手,瞪眼道:“大热天,做什么?”
香逸雪乌溜溜的眼睛,扫着银兰光洁背部,道:“顶着烈日去挖,小心长疖子,疼死你!”
银兰嗤笑道:“就算中了暑毒,哪那么快发作?!我也吃了黄花郎,应该能够败毒……”
香逸雪摸出一瓶香脂,把银兰拉到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地揉捏他,等把他腰肢弄软了,扶着他的腰慢慢坐下,笑道:“我先让你消消火,免得你生疖子,丑死了……”
银兰红着脸儿,半嗔半怒半羞赧,唾骂道:“滚出去!”
香逸雪笑得孟浪,眼神却很温柔,咬着他的耳垂,软声软气道:“就怕你舍不得……”
那一夜的兰谷飘着醉人花香,他们在花架下做到半夜,弄得躺椅上满是狼藉,直到尽兴方才停歇,相拥入眠一夜好梦……
真真应了那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香逸雪扶着银兰的腰,与那一夜相同的姿态,却找不到那一夜的爱意,兴许是彼此都带着伤,此刻行乐都觉得勉强,但谁都不愿意先停下,直至彼此攀上顶峰……
银兰已从身上下来,躺在香逸雪的身旁,黑发如瀑散落枕席。攀上顶端的欢愉后,得到的不是意足,而是无穷无尽的虚空。
山庄已到掌灯时间,香逸雪起身掀开帐子,走到衣架跟前穿衣,眼睛看着镜中自己,怅然道:“你曾问我猎户为何喜新厌旧,我当时以为猎户心性粗鄙,无缘无故发了一笔横财,便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但我却忘了人随境迁,很多事都在悄然转变……”
银兰一身武功被废,不能跟在他的身边,无法替他分担重任,也无法分享他的秘密,香逸雪心里装着很多事,但银兰的心里只装着他,不知不觉两颗心渐远,曾经并行的人影不再比肩!
“这些混账话,你上床之前,为什么不说?!”银兰披上衣服,走到镜子面前,气得脸色发白,怒道:“你不想跟我好,还跟我做这些,你拿我当什么人?!”
香逸雪看着镜中的银兰,似有几分似曾相识,又似缘尽时的留恋,伤感道:“师兄,我心里曾有过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香逸雪回首才惊觉,原来曾经深厚的感情,早在愧疚中消磨殆尽,昔日在兰谷说着言不由衷的绝情话,而此刻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真心,每一句都是当下最真实的心态。
他知道银兰爱他,也知道他该爱银兰,但此刻银兰就似一枚苦果,嚼到嘴里酸甜苦辣,能勾起往昔种种回忆,却再也触不动他的心弦。
也许,是他的心死了,溺死在那条悟不了、渡不了的弱水河!
香逸雪从袖中拿出一截木偶,那日窗外捡来便带在身边,登天道、葬马谷、京城、玉门关,行了千里又回到落梅院,终究不属于他的东西,叹道:“师兄,我要去京城,你再好好想想,你毕竟是我的师兄,我也不想跟你闹不快,但你继续留在落梅院,最终只会误了你自己……”
银兰看着他冷笑,听不进他这番话,一针见血道:“说来说去就是要赶我走,偌大庄子就多我一个人?”
香逸雪犹豫片刻,斟酌用词道:“山庄快不行了,不过一两年光景,迟早都是要散伙!”
银兰讥诮道:“那会子在兰谷,就听你说山庄快不行了,这次索性我跟你一起去京城,我倒想看看你遇到多大的麻烦!”
香逸雪道:“我去京城不是玩,带你去不方便!”
银兰冷笑道:“带她去就方便了?”
香逸雪叹道:“师兄,负你的人是我,你何必针对蝶姐?!”
银兰见他护着蝶儿,心中更觉得气愤,阴阳怪气道:“你真是抬举我了,我连黎伯都留不住,还敢针对你的宠姬?”
香逸雪皱眉道:“让他走是我的意思,跟蝶姐没关系!”
银兰冷笑道:“落梅院就没个你看得顺眼的人,都赶走了,你眼里才会清净!”
香逸雪不想与他争吵,套上外袍转身想走,银兰一把拽住他,憋在心里的话,忍不住吐出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秦玉珏是谁?!”
香逸雪诧异地看着他,袍子都忘从他手里掰开。
银兰瞪着眼睛,表情活似妒妇,酸溜溜道:“京城四公子里样貌顶好的一个,你老实说他为什么要找人来杀你?!”
屋内此刻非常安静,静得能听到沙漏里,沙子涓涓流动的声音。银兰永远是最笨的人,不知道有些事该装瞎,香逸雪努力想隐瞒的事,他偏偏就要一剑挑破!
秦玉珏是谁?是龙身上的逆鳞,是香逸雪心头的疮,还不知该怎么救治,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银兰这一下真是戳得他痛彻心扉!
“你想知道?”香逸雪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抽出袍子,对镜抚平褶皱,似笑非笑道:“跟当初对你做的一样,我在日月湖上强要了他,就算来日我死他手上倒也不冤,用你的话来说他是京城四公子里样貌顶好的一个,他演的杜丽娘姿容秀丽身段柔美,所以别人又称呼他为牡丹公子……”
银兰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蹲了下去,脸埋在膝盖上面,伤心、痛苦、失望糅杂一处,连质问的力气都没了!
如果说香逸雪娶妻是从父命,是为一脉单传的香家延续香火,银兰心里还能勉强原谅,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真真要分开又舍不得,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但此刻又冒出一个秦玉珏,还是香逸雪主动纠缠那人,这要银兰怎么能够接受?!
这表明那人真是厌了他,不管有没有娶妻生子这一茬,那人铁了心要跟他分开。银兰蹲在镜子面前,抱着自己的双肩,好似冷得瑟瑟发颤。
“师兄……”
香逸雪想扶他起来,手刚刚碰上他的肩,却被银兰猛地推开,沙哑声音道:“滚!”
香逸雪原地没动。
下一秒,银兰失控了,猛地站了起来,冲他推推搡搡,怒吼道:“滚,你滚……”
屋内很快一片狼藉,铜镜都被砸翻在地,清夜听到声音站在门口,用惊诧眼神看着屋内俩人。
银兰已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屋内除了香逸雪本人之外,其余能砸的都被他砸了!
这人越发不可理喻,好话坏话听不进,只由着性子胡闹,香逸雪冷脸看着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