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瑶是我的一个，一个朋友的孩子，考上咱们学校了，虽然不是同院系，但总要照顾一下是不是，”王教授带着一种仿佛是在和我商量的口吻说话，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讲出口，唯恐自己说得不诚恳不现实一般，语调虽然不紧不慢，可却让我硬是听出种心虚解释的意思来。
    “……后来她爸爸出了事故，不在了，就是十多年前帝景豪庭里面……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女儿我也没照顾好，哎……”
    “那次，死了三个人。”我战战兢兢地问。
    “是三个，我女儿、女婿，还有一个就是，他爸爸。”
    “他爸爸是？”我有点懵。
    “佰金瀚的老板”
    这回我听清楚了，老师话里的解释之意越发浓重，没想到吴雪瑶居然也会和那场事故有关联。这种感觉很古怪，明明应该和我毫无牵连的陈年往事，一下子身边的人全都卷了进去，吴雪瑶她爸爸是佰金瀚老板，张师兄是佰金瀚设计师，王教授是当年的设计者，孙耀山他哥孙耀星是佰金瀚里面的配饰设计……还有谁，还有谁没牵扯其中，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瓜葛，那么我呢？我和十多年之前的那场事故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很多事情不能深想，没有逻辑没顺序单拎出来都是偶然事件，可一旦冥冥之中看不到的那条绳索串联起了每个零碎，兜兜转转来来回回一联系，便发现整个事件有启有终有理有据有前因也有后果。
    只要这种想法一形成，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按照这样的思路重新审视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每件事，曾经忽略过去的依稀在脑海中存在，拼命抓住那一点线索，想得我脑仁直疼，却发现这条线索上还是缺少了几个关键点，比如面前的关键人物王教授。
    王老师身量不能算作高大，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给学生讲课的时候脸上的线条硬朗倔强，一双圆镜片后敏锐的眼神让人无所遁逃。可他从不大声说话，授课时的态度可谓是一把温和的刀，只要你不是迟到早退没事找事的学生，无论提出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他都耐心解答，一点没有因为学生调皮捣蛋找来的嘎七马八回答不出的问题而恼怒。
    先生曾经说过，“学生能够提出问题，说明他的心里面有一把柴火，我要做的是点燃他，而不是熄灭。”
    这句话在我们建筑学院流传了不下十年，从学长与学弟们的口中都曾听见，上上下下认可王老师的人品与教学质量，所以才能够在到达退休年龄之后继续留任，并一直稳坐在正系主任的宝座上长久不衰。
    “老师，”我有些语无伦次，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散落在面前，可我却抓不住那根绳子的头，总是一段一段，明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眼前像蒙上了一块黑纱，不掀开就看不清楚事情的原貌。
    王教授低头喝茶，没有回应我的焦急与不安，我的屁股底下仿佛坐了一把按钉，左边扎一下右边也扎，身体的重心无处安放，整个人只得随着疼痛左摇右晃，没有一点稳重的样子。
    “她爸爸去世之后欠了一堆债务，还有不少违约金和赔偿款要交，我看不过去，就帮了帮她们孤儿寡母的……雪瑶这孩子挺争气，绘画水平不错，又有灵性，不过可惜学了服装设计……”
    “她说长大了，我就给她找了个画装饰画的活儿干，”王老师想了想，继续说道，“虽然钱不算多，但能顶一两个学期的生活费。”
    “吴雪瑶给樱桃季节画画得活儿是您给她找的？”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我问道。
    “樱桃，季节？”王老师显然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表情一愣，“是什么？”
    “就是酒吧的名字啊，我见过吴雪瑶的画作在那里展出。”
    “哦叫这个，我是不太清楚具体挂在哪儿，可能是吧。”
    “一个叫做孙耀星的人开的店，一层是酒吧，二层挂了不少她的画。”我连忙补充。
    “孙耀星？”
    “对，就是他，十几年前佰金瀚的配饰设计师孙耀星。”我斩钉截铁。
    “……”
    “您，应该也认识吧？”小心翼翼问出心中所想，我试探着提醒老教授注意，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您就都招了吧。
    “孙，耀星……我认识。”王教授沉默半晌，放下茶杯，我看到他手背上几点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老年斑，摘下眼镜，干枯而瘦长的手指捏着鼻梁到额头，样子疲惫老态尽显，“不过雪瑶的画可不是给他的。”
    诶，什么情况？这又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