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人间四月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五月天。
    这几个月间庄储一日不落地往赤萝台跑，若非上朝的时间，就算是有奏折要批，也要命人尽数搬到煞提的房中。一边批阅奏折，一边与煞提聊天，有时遇到令人愁眉不展的国事，还免不得问上煞提一句。
    每当这时煞提只需听个大概，便能三两句话为庄储指点迷津。
    一来二去的，庄储不在政事上也逐渐依赖起煞提来。煞提长久深居赤萝台，不往前朝走动便参与政事，总归会招来闲话。于是庄储便提议道：
    “一年多之前你就已经是当朝太尉，如今沙智族在朝中落没，不能没有一个稳固的靠山。我觉得眼下是你正式执掌太尉实权的好时机，若是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你已经在政事上辅佐我不少时日，定能封住悠悠之口。你看如何？”
    煞提表面上大吃一惊，实际心中已暗暗算计好了沙朽山进贡的时间，计划着要在此之前获得宫中实权。如今庄储这样说，正合他意。于是他思忖片刻，便抬头笑道：
    “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莫说是与煞提生疏之后，就算是在从前，煞提也从未向庄储提出过任何要求。如今这样提出条件，庄储心中竟不胜欣喜，连忙问：
    “你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朕都会满足。”
    煞提顿了顿，声音有几度低沉：
    “如今我双目失明，且重见光明之日遥遥无期。不过身边之人都在为此努力着，我想请求皇上准许我可以不上早朝，保护我仅存的自尊心。”
    煞提一番话字字戳到庄储的心尖。
    自从知道煞提双目失明，他又何尝不是日日自责？派人遍访民间神医，却一一被灭千寒拒之门外。煞提口中的‘身边之人’包括了灭千寒，但必定不包括他庄储。想到这点，他只觉得难过无比，更是二话不说地应允了煞提的请求：
    “这有何难？治国不分高殿茅屋，况且你的苦衷朕都了解。”
    煞提看着庄储满脸的深挚之情不由得挑起眉梢，整个心里都在回荡着不屑。
    若说他对庄储的恨，简直比对沙智王的恨更深更刻骨。他曾经是那样不顾一切地爱着眼前的男人，然而每一次都被毫不犹豫地背弃。试问天下英雄，有谁会在生死关头只顾着自己的命途而弃所爱之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若不是他煞提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只怕到现在都在一如既往地犯傻。如今曾那般残忍相对的人又露出一派深情的模样，煞提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泛着恶心。
    然而与这种不适比起来，保住沙映才是头等大事。
    于是他笑道：
    “多谢皇上。”
    春末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六月初的泰京已不见了满城的草长莺飞，暑气渐渐弥漫。
    炎热的天气总是让人心绪焦躁，凤鸾宫里一阵瓷片破碎的声音，响亮的划破午后的烈日当空，刺得人耳膜鼓噪，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宫女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赶出来，下饺子似的跪在宫院里。
    建新公公带着太医匆匆走进来，进了凤鸾殿。
    片刻后，尖利的女声再次划过灼热的天空，强烈的声音穿透粘稠的气流，刺进宫女们的耳中：
    “你此话当真？本宫真的怀孕了？”
    蒙尼敏怀孕的消息传得比战事吃紧还要快，电光火石般似是有人刻意为之。最好的证明，便是不出半日，这消息竟传到了煞提的耳朵里。
    赤萝台中不同外面，无论院子还是屋内都是一片阴凉。
    煞提听着苏克词传神的描述，乐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个蒙尼敏当真是觉着后宫太寂寥，非要弄出些宫斗的戏出来，竟然派太监在赤萝台门口来回跑着叫喊。这大夏天的，若是中暑了可怎么办？都是爹生娘养的，怪可怜的。一会儿你去看看，给人家送口水去。”
    苏克词没被自己的话笑着，倒是被煞提逗得不行：
    “你可当真是心大了，这种时候还要给她的人送水喝。”
    煞提这时已收敛了笑意，他很久没有这么放肆的笑过了：
    “不然呢？那蒙尼敏是个狗屁不通的蒙昧孩子，我也要跟着她犯傻与她斗争不停么？”
    苏克词闻言摇着头叹气，还没开口说话，门口庄储的声音就登时响起。庄储边走进来边说：
    “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笑个不停，是什么笑话？说来朕听听。”
    煞提和苏克词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按理说蒙尼敏怀孕，庄储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才对，怎么这是倒跟没事人似的，反倒向他们讨起笑话来了？
    煞提转着脑袋想不通，苏克词可是没那么多顾忌，恨不得看庄储吃瘪的样子，于是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
    “哟，皇上原来不知道啊？您家皇后可是怀了龙子了，怎么？没人告诉您吗？”
    庄储登时愣在原地，怔了一刻后便回身走了出去，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没有喜得贵子的喜悦，反而像是一身愤怒地去寻仇。风雨欲来的样子看得煞提懵懵懂懂，思量了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地亮了眸子，勾唇邪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