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尘顾朝 第十四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日负累梦寻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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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中,煞提看着庄储的视线愈发迷离,思绪仿佛抽离了身体般远去,回到了那个他还未出生的从前。
那个时候,这片国土的名字还被称为大统朝,而如今的大庄朝也只是当时雄霸一方的诸侯国。仁武帝便是庄国的诸侯王,家大业大却如闲云野鹤般乐得自在,与世无争。
本来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平静的继续,可大统皇帝唯一的女儿翎云公主与仁武帝的嫡子庄程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庄程成为了统朝唯一的驸马。
“那时我还年幼,并不懂得这对于庄家来说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大哥和心爱的女子终成眷属,是一件当真值得雀跃的事情。可是贵族中的真爱怎么能够从一而终始终单纯如纸?当时庄家的女主人是三皇子庄赫的母后,而我和大哥二哥的生母,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
庄储的面容在烛光下朦胧又模糊,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变得暧昧,煞提只觉得,此刻的庄储十分脆弱。他握住庄储的手,轻轻靠近庄储怀中,他想告诉庄储,他在。
庄储以更加紧拥的力度回应煞提,继续道:
“那年三哥正值青春,却被我们大嫂的柔情风华所吸引,一来二去,大嫂居然也半推半就地与三哥发生了苟且之事。年深月久,这等乱伦之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大哥知道后勃然大怒,气得丧心病狂,一气之下竟凌辱了我们当时的母后,也就是三哥的生母。再然后,便是翻天覆地般的纷争。兄弟残杀,手足反目。大统帝因为大嫂整日的郁郁寡欢而降罪于庄家,父皇被逼无奈终于起兵反叛。而大哥和二哥在与三哥的斗争中一死一失踪,这个中原因我并未知晓,只知道当我懂事之后,三哥因为我与大哥二哥一奶同胞,已是恨极了我。”
庄储将这段故事全部讲完后,煞提久久不语。半晌过后,才皱起眉头道:
“简直可笑,兄长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算在年不更事的弟弟身上?只因为自己无处发泄的仇恨便废了无辜之人的腿吗?”
煞提的手狠狠扣住庄储的肩膀,使庄储不得不与他对视。他看着庄储消沉的模样,说:
“你在身为大庄朝的四皇子之前,首先,你是庄储。你要知道,你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替你大哥赎罪的,你是为了自己而活。木已成舟的事情无法还原,你能够改变的只有今后。”
煞提的眼睛很亮,煞提的眼睛很深,那种坚定不移的期望仿佛火焰般在煞提的眼中熊熊燃烧,不仅燃烧着煞提的心,更燃烧着庄储一直以来对于遥遥无期的未来的迷惘。
“十六年前大战告捷的那天,整个泰京城锣鼓喧天迎接我的归来,我那时虽然已经残废,可对于一切都还抱有期望。期望父皇会不遗余力治好我的腿,期望那致命一箭不过是个意外。可明坤大殿前,当我的眼神接触到三哥的眼神,一切的事情都不言而喻。”
“长兄如父,父皇向来情感内敛,不喜外露。二哥性子淡泊,不问世事。唯有大哥对我如同父亲一般,事无巨细,处处关心。而我始终认为,代替大哥承受这些,是理所应当的。”
仇恨的齿轮犹如怪兽的利齿,不分黑白,只管饮血止渴,只到满足这利齿无边的欲望。
煞提懂得这个道理,就如同沙智王理所当然地把战败之罪转嫁到自己身上一样。仇恨若不能在他这里消失,那便是一轮接一轮的复仇,而在这些复仇中,会诞生出一个又一个煞提。
与生命一样无尽轮回的,唯有爱与仇恨。
他是断然不可能任由庄储如此毫无道理地承受三皇子的所作所为,庄储,不该是这样的。于是,他翘起嘴角问道:
“要喝酒吗?”
入夜以后,若是胆小的人,是断不可在在城中独自走动的。若是无风还好,可若是晚风冰凉,就会听到房屋顶上悠扬的箫声,听着听着,便可断肠。
可假若只是顺着房屋向上稍稍望去,便会看到一箫一剑悬坐高处的白衣男子。那男子冰冷清冽,淡泊的丹凤眼只消一瞥,便是世间所有女子为之倾倒的壮景。自古以来,人们只道女子佳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却不知世间也有宛如天山雪莲般纯清孤高的男子。
那男子吹着箫,箫声久久不曾断过也不曾见他换气,仿佛能够一口气由夜吹到昼。内力真气如流言般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真正隐于尘世的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罢。
只是黑暗中猛的闪过一道黑影,在房顶飘近又飘远,最后稳稳落在白衣男子身边,双手抱拳道:
“宫主。”
白衣男子停下箫声,夜色忽然死一般沉寂,白茫茫的月色使男子看上去更加清冷:
“他怎么样?”
一旁的黑衣男子用宛如天外回荡般的缥缈之声答道:
“朝廷派去的太医被任用了,接下来该是治愈腿疾了。一切安好,并无大事。”
丹凤眼中瞬间迸发出寒意,白衣男子侧头斜睨黑衣男子,问:
“就这些?对于他身边的那个绝世美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扶凌,你不是会对本宫有所隐瞒的人。”
扶凌身形一顿,眼中闪烁过刹那的慌乱,踌躇之间,又听到白衣男子冷然开口:
“既已动情,那便没什么隐瞒的。只是,他是庄储的人。若他和庄储只是圣旨之下的名义夫妻那倒无妨。可若他当真心属庄储,你最好趁早收起你的邪念。否则,你是知道本宫的规矩的。至于那连你都被迷煞了的天降煞星,本宫自会好好会会他的。”
寒夜愈发薄凉,庄储与煞提并肩豪饮。兴头之上,煞提忽地站起身,他的身影在城楼上绮丽绝艳,酒香弥漫,散发出魅惑人心的气息。他对着沙智族方向无垠的大漠望去,回眸对庄储粲然一笑,黑夜中,他的笑容比漫天繁星更加闪耀:
“你说过,要把这荒芜的并渺都建成一座举世繁华的世外桃源。庄储,我信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地牢牢记得。”
酒意醉人,而比酒意更加醉人的,是情话。
一个情字当头,庄储看着煞提初次如此风情万种的流露内心真情,觉得自己怕是陷进这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你说过,我们是注定要走到一起,因为这天下最受人奚落的两人,最能感同身受。庄储,可不可以,为了我,为了我们,心无愧疚以及往事,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一只手伸过来,煞提的脸在庄储眼前定住: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休戚与共,至死不渝。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将是尘世的人间天堂。”
庄储盯了煞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缓缓笑道:
“休戚与共,至死不渝。”
双手交握时,煞提笑得更加美了。只是庄储的身体突然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跌在城楼上。煞提立刻去扶,然而一抹黑影一闪而过,落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黑暗中,男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眼底流转的暗红色瞳孔摇曳生姿,散发出邪魅妖冶的光芒。如此不羁的邪气,普天之下唯有一人拥有。煞提瞬间记起眼前之人,道:
“扶凌?”
扶凌勾唇一笑,嘴角一歪,道:
“居然还记得我?看来你当真还是能够把我放在眼里的。”
煞提撑着醉意朦胧的眼睛,道:
“你不是容易让人忘记的人。还有,为何要弄晕庄储?”
煞提的话问完,扶凌竟沉默了。寂静过后,他用从未有过的、十分真实的低沉声音说:
“有些话,只有他听不到才能说。”
煞提疑惑道:
“什么话?”
扶凌上前一步,低头凝视煞提。他红色的瞳孔竟深情款款,带着致命迷人的认真:
“几日不见,我居然很想你。”
“啪”的一声,煞提手中的酒坛一滑,摔得粉碎。
“你……”
“我扶凌自幼无父无母,进了黑风教在腥风血雨的斗争中坐上教主的位子,多年来从不问世事,也无人能够入我的眼。可是,你,仅有一面之缘的你。几天不见,我居然很想你。”
夜风浮动,天空高远。庄储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煞提见他浑身不适,便作势去扶,却被一把拦住。扶凌的眼中透露着感伤,那情绪太过细小,细小得煞提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不要去扶他,也不要走到他那边去。就算你的整颗心都向着那里,也等我离开以后,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