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皖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天内，除了商雁每天按时给他送饭送药，他再没见过别的人。商皖不用试也知道，门和窗一定都上了锁。无人相扰，商皖倒也闲得自在。整日躺在床上，翻着以前看过的戏本子。在腿伤没养好之前，惜命怕疼的商二公子是从没想过该怎么逃出去的。
    到了第五日，下床倒水喝的商皖忽然发现，自己的腿走起路来，已无半点不适。愣怔了半晌，直到掌心的温度浸透微凉的茶杯，他才回过神来。伤好了，就意味着他不能再逃避了。是去是留，这个问题一直是勒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绳。现在，绳子终是紧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了。
    商皖放下茶杯，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像是在和自己生气。脊背撞上木板，疼痛像是一颗投进湖水的石子，从骨节处漾起一圈圈涟漪。商皖用手背盖住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商雁端药进来时，看见的便是那副场景。可怜商大公子，被吓得差点将手里的药给洒了。“你是要吓死你的亲哥吗？”商雁将碗放在桌上，道“亏我还日日夜夜，任劳任怨地伺候你。”
    商皖没有回话，仍是躺着。商雁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脸上原本和暖的笑意褪得无影无踪。他没有走近商皖，而是就着桌旁的圆凳坐下。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只描着青花的茶杯。商雁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说些什么了。商皖之所以这样，定是因为他在亲人与秦杳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尽管商皖自己也可能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商雁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可他自己明白，生气是无能者的表现。是啊，对于这种局面，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的蝉声吵个不停，仿佛人间的热闹全集在它们身上了。屋内两人，一坐一卧，却皆是闭口不言，彼此间像是守着一种难言的默契。
    商皖算不清商雁究竟坐了多久，正如他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总之，当他觉得，喉咙像是火烧过一般发渴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重新起身，像几个时辰前那样，想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却发现那只描着青花的杯子里，放着一把钥匙。他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抖着，像是凛冽寒风中，一根瑟瑟的枯枝。他几乎是跌坐在商雁曾坐过的圆凳上。他深刻地明白，世上能将自己看得最透彻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秦杳，不是自己牵肠挂肚的爹娘，而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后又挑起家里一片天的哥哥。商皖紧握着那把钥匙，就像握着一把插在胸前的刀，不然怎么会那么疼，那么疼呢？
    第六天的清晨，商皖趁着下人都还没来得及醒的时候，从自家的围墙翻了出来。就像他小时经常做的那样，只是，这一次，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商皖急匆匆地跑远了，他不敢再回望，他怕自己会真的舍不得。
    跑着跑着，商皖发现前边小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清瘦的身影浸润在清晨的白雾里，浅淡得像要从这世上消失。商皖停下了步子，用袖子猛地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早在出门前，他便换上了粗服。粗糙的衣料刮得他的脸生疼。
    他一步步走得极慢，还带着奔跑过后轻微的喘息声。他轻轻走至那人身旁，怯怯地唤了声：“哥。。。”
    那人转过头来，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眉目疏离，眼神淡漠。
    “果然，你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