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那以后，木乐珊就把沈莫悲当成了一个真正的病人那样，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他早上起身，她端了黄铜质地的水盆，盛了好一盆子还氤氲着暖气的热水站在房门口，两只手常常冻得彤红彤彤的，但也顾不上料理，只等听到室内传出几阵响动，知道是他醒了，于是才轻轻叩门，在得到允许后方推门入室。
    沈莫悲头一次见木乐珊这样做时是稍微有几分惊讶的。他与她非亲非故，又无缘无故闯进她家院中的竹林里，按照人间的规矩，她就是报官把他抓了去，又或者是命令府中的下人对他略施惩处，都不是什么理亏的事。
    可她偏偏没有，还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了，简直颇有穷极一时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和沈莫悲有关的事，木乐珊都必定亲力亲为，绝不假借人手。
    沈莫悲虽然是妖兽化身，也在人间生活了上千年，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样的道理，但要论到揣摩人心，他却还是差了点。
    他曾经猜测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来明确木乐珊对他如此关注的原因，但一个个排除下来，却又感觉没有一个站得住脚跟，能足够让人信服。
    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其实一开始，木乐珊的心思就是很简单的。
    自从那日在竹居的走廊上偶遇，木乐珊不经意撞入他怀抱中开始，她对他便带上了别样的情愫。这种感情很是奇特微妙，以致于她常常会想着沈莫悲，想着他那凭栏远眺时飞扬的乌发，想着他侧目时眼角眉梢说不出的温柔，想着他与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想着自从救下他到现在他都不染凡尘的样子。
    而她一想到他，总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红得无法自抑，胸口的一颗心又怦怦跳个不停，那嘈杂的声音在此情此景中格外响亮，一声声直入耳蜗，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胸腔不断被冲撞着，蠢蠢欲动那样的，心就好似躁动着要奋力跳跃出来般。
    木乐珊从未爱上过一个人，她也并不知道爱的感觉是怎样的。而这些所有她对沈莫悲抱有的遐想和思慕，在这个时候全都成了令她避之不及的物类，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置。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离开这里。
    离开这处竹居，离开木府，离开她木乐珊的视线。
    所以那一日她在竹居的庭院前又恰好遇着散步咯血的他，她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沉着地迎了上去，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其实是因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尽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医治好，这样他就再没有理由待在木府，她也再没有理由要因为所谓的责任心将他留在竹居。
    于是木乐珊想尽一切办法帮沈莫悲治病调理，事无巨细。她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连小桃都不让插手。
    她每天早起给他打水洗漱，陪他吃饭聊天，为他煎药熬汤，将这竹居变成了他们二人的居所。她原本就独居在这里，因着府中上下没有经过木老爷或是她本人的允许，一律不准入内的禁令，于是竹居自然就成了木乐珊自己的一方天地，并没有什么人可以打扰到她。
    而她虽然喜爱清净，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也难免多了几分乏味，于是沈莫悲的出现就成了她这乏味无聊生活的点缀，应着这点缀，竟是令人感到无比的惊喜愉悦。
    那是连木乐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她以为自己将沈莫悲与其他所有男人一般都视同水火，却忘了自己心底真正的声音略有不同。
    她以为自己所有的痴迷和幻想都是源于被沈莫悲外表所迷惑的愚蠢，而这陌生的感觉使她无比地惊慌失措，却是因为她不知道，这就是人们爱上另一个人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