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木乐珊是在救回那男子三日后才知道他的名字的。
    沈莫悲。
    他说他叫沈莫悲，莫悲莫悲，切莫悲怀。虽然只是简短分明的两个字，可念在唇舌之间，似乎就带着淡淡的哀愁飘了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心疼，又有些怜惜。
    在木乐珊看来，“莫悲”也并不是一个好名字。她自知道沈莫悲名姓后便常常将他的名字辗转嚼碎在唇边，每每默念都觉得那名字忧郁而深沉，叫人捉摸不透，也不敢轻易揣摩。
    总的来说，那种心情是极为复杂，且叫人心绪不宁的。
    而心事所起便像是心中自有一片荷花塘，那荷花聘聘婷婷，摇曳生姿，却突然被什么捣烂了揉碎在浮藻间，在桨声灯影中孤零零地随波逐流。
    每当这时木乐珊就会想，倘若沈莫悲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和这名字也应当是绝配了，可他偏偏是个不论何时都笑得比谁都要温柔的人，于是也就不知他父母亲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
    没错了，他明明叫莫悲，却始终是一副温暖清欢的模样。
    倘若一定要对那模样描述一番，大概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沈莫悲第一天醒来时候的样子了。
    木乐珊仍旧记得，那是她救回沈莫悲的第二日，似乎是个晨曦微露的早晨。她自悦耳的飞鸟啼啭之中朦胧转醒，从床榻上坐起身子时透过不远处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的景色——那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因而天光还并不是大亮，透过敞开的半扇窗棂她清楚地看到庭前葱葱茏茏的翠绿竹子，它们在微光中反射着顽皮的光亮，宛若有了生命般的活泼可爱，诱使着一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一处，使人自晨起便有了一副好心情。
    于是起床，洗漱，打扮。等到做完了这一切，木乐珊恍然记起昨日里救下的那个不同寻常的男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她几乎是思索的片刻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极短的时间里将身边的琐碎之事迅速地处理好了，于是匆匆打开房门，疾步往沈莫悲的厢房走去。
    从她晨起至出门时分，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天空中竟又下起了小雪。
    那雪花纷纷扬扬，晶莹剔透，从苍茫无垠的白幕中落下来是打着旋儿，如同轻盈起舞的美娥一般悄然无声地降临的。它们落在枝头树梢，落在空地草丛，落在亭台雨榭，落在一切人们皆可放眼望去的地方，它们埋葬了这世间的黄土尘埃，欲念肮脏，在白茫茫的一片天赐的神迹中，这是给予每个人重新开始的机会。
    木乐珊紧了紧肩头的皮裘，将自己裹得更暖和一点儿。女子性阴，本就畏寒，再加上这冬日的寒风总是飕飕地呼啸而过，即便是穿裹着厚厚的冬衣也会叫人抖上三抖。
    她步履匆匆，走得飞快，寒风刺骨逼得她半垂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人与白雪同色，正安静地站立着凭栏而望。
    而等到木乐珊意识到时，她已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人身上。她于惊愕中嗅到那人身上的芬芳，那味道似花非花，还参杂着几分蜜糖样的腥甜，虽然原本并不浓郁，但在这小雪的清晨里却格外引人注意。
    “你没事吧？”
    那香味令木乐珊沉醉不已，可耳边一道清朗的男声却叫她猛然间震惊地手足无措。惊慌之中她抬头去看那人，只见他唇边含笑，当真是个眉目疏朗，英俊挺拔的男儿。虽然原本只见过他昏迷时的样子，但他如今清醒过来，容光焕发的模样却是与她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小姐？”沈莫悲见她神色紧张地僵立在原地，想着或许是自己清晨出现惊扰到了这女子，于是又询问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木乐珊确实也是听到了这一声声询问的。
    漫天的雪花飞舞中她只觉得那男子吐气如兰，他身上的气味和他说话时的声音，语调，都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般吸引着她，将她迅速抓紧收牢，仿佛下一刻她就只能缴械投降。
    而除此之外，已是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