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氏族朝堂争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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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两封信桑渝才坐在铺着软垫的雕花木椅上拭了额头上一层看不见的汗。到底上了年纪,他不得不服老。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做不到杜慎行一般。”
拉过算筹,对着一屋子的卷宗。这是桑氏的全部家底。
至少是明面上的家底。
“又何必以卵击石呢?桑渝……”布幔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那是桑渝的正妻,桑氏老夫人木氏。
桑渝只井然有序地调度着物资,口中不停问话:“你有几成把握说服你弟弟?”
老夫人顿了顿,似乎很难开这个口:“一半,我只能这么说。”
想想他们共度的岁月,桑渝难得柔软了声音:“难为你……替我桑氏生儿育女不算,还要临时涉险。”
老夫人并不领情似的:“土都快埋脖子根了,这个时候你还矫情什么。”
桑渝失笑,似叹息:“罢了,你在木氏里的刚烈还没变。”
老夫人顿了顿还是提起:“不如亡故的叶妹妹啊,看她平素柔弱……”
四周很静,好似一大团树胶凝固着将他们包围,许久,桑渝才斟词酌句地,小心翼翼地说出他的难过:“她?也是亏了一身芳华的啊!”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后,桑渝忽然话锋一转:“这次还好怀瑾将阿蘅带走,否则我怎能放心得下。芷儿……算是叶子留下的唯一骨血了。”
见他提起了这个大禁忌似的人物,老夫人有些咬住牙的痛:“可是芷儿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恨他?”
桑渝想想前后发生的事情,心情有辛辣的阴霾与无奈:“他?恨又怎样,阿蘅死心塌地嫁了过去,我能怎样?”
“说他谨言慎行……简直是无稽之谈。”老夫人将帷帐一挑,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光芒凌厉。
“这又怎样,阿蘅怎么会知道和她宛如一母同胞的桑芷不是她的长姊?”桑渝拨拉着算盘笑得虚浮而不真。
“此事便找个合适时机大白天下罢,否则……”老夫人两道眉毛凌厉地纠缠一处。
“不,我们又如何去解释那蚕茧、那酷肖的姿容,还有进宫的为什么会是她?”桑渝轻轻抬头,目色凛然生威。
“真要将这些都重新展开么?对怀瑾,对阿蘅……万分残忍。”凌厉的双眸此刻也失去了一贯的顾盼神飞。再怎样硬心肠,老夫人也没法子对自己的女儿严苛。
桑渝也知道自己这位夫人最疼爱的就是这位嫡女,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是蹙了蹙眉显示出此刻他心里头同样难过。
一时间屋子又静下来了。只剩下沙沙声,这是桑渝在书写账目的寂静,听在老夫人耳中无异于催命鼓点。她终于坐不住似的起身:“我弟弟……交与我罢,你么,别太熬坏了自己,之后的龙争虎斗长着呢,一群年轻人罢了,谁能控住场子?”临走还是如同普通老太,絮絮叨叨。
桑渝略抬头颔首,目送她离开房间才又低头涂写。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发妻在担心什么,但正是一句担忧更好地暂时平息了那想要说出真相的举动。此刻主要的事务当然不是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
在他一点一滴抽调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准备着一场战争的时候,一幕势均力敌的单挑也在无人处上演。
“盟主不介意赐教罢?咱家不过是奉命……”
这个人,在路上的奢靡,对沈独欢献媚似的的奉承足以让人厌恶,杜怀瑾却依旧不敢小看他。多年身处江湖他早就知道,周围的哪怕一个幼童都可能有想不到的本事。何况他这样一个被沈轻负处处安排重任的人呢。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也不想继续处处忍让。
于是站定,对着这位满脸褶子肉的,弓着腰的太监做出了请的手势。
梁公公心里冷冷一笑,深陷的眼窝中,一双原本浑浊阴影的眼睛射出吞噬一切的锐利目光。
小鼠眼里的光芒幽幽,手上却已经有了动作。
一出手,杜怀瑾心里就先有了预兆,两人本站立的极其相近,杜怀瑾知道自己决不能退,便折了身体,本打算惯性上握住这人手腕,却没想梁公公猛然身形激烈一震,正是这次震荡竟然脱开了杜怀瑾的钳制。
一次抓空,两人都翻身变招,杜怀瑾旋身后踢却正迎来了梁公公的拳头。两个在半道上相撞,杜怀瑾借了这势子跃起半空,心里大概估计出来也有了成算。
用拳头去接自己的脚……
还有一只手,一直不曾动过。
杜怀瑾心头虽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却还是将身体尽量倾斜了一个角度。这无关后招,只是在下意识规避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罢了。
可这么一次避让,杜怀瑾心头早就知道这人难缠,有心施展云雾诀却诸多顾及也施展不开,只好随身抽出了那云纹宝剑来,选了一处阔地落下站稳了,等梁公公的招式。
细细密密的银色链子刚刚从梁公公的手上收回,杜怀瑾过了眼,发现了这链子的不同寻常,不过口中不说,心里也知道他原不是宫中人。说不得,原本他可能还未曾失去他那命根子呢。沈轻负大费周折要他在宫里当差到底有存着怎样的主意,杜怀瑾并不愿多做纠缠。
抽出宝剑的一瞬,梁公公不得不说自己先前对杜怀瑾的看法只能用浅薄一词来概括。不温不火冷若冰霜么?不,都不是。他就是那剑,锐利的让人难以直面。好似剑在手,他本人也融化在那锋芒中去了。
这样的一种锋锐,穿透力原是强劲的,带着很难割舍的、一生的痛楚,扎在哪里,能用眼睛见到伤口本不好愈合,更不要说内伤——盟主专要用这样的剑催动内力杀人的时候,往往内伤更纠缠不休的,有的,运气坏时还要纠结一世,万万好不了了。
然而他也是不能退的,也不敢退。
惧怕至极处便不再惧怕这句话原是不错的。梁公公此刻的感觉他已经别无退路,即便杜怀瑾不啥他,逃避后的他也只能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做选择。所以……既然结局早已写下,我又能如何?
链子脱手的时候,漫天的银色本是最好的伪装,然而梁公公心底却入坠冰窖。
死亡的气息近了。
很近很近……
他无法逃脱。于是速度更是较之平常快了数倍。
杜怀瑾只刺了一剑,而后便飞身后退,他这么稍沾即走的战术凌厉如斯,一剑本平淡无奇,却还是将一切幻想胜利的思想化成泡沫,粉碎在水上,了无踪迹。
梁公公心里一凛,看杜怀瑾的神色充满忌惮。
当他再次选了角度挥出细丝一样的银色链子后,看到的,是杜怀瑾飘忽的目光。
杜怀瑾又出一剑,身形忽然就闪动一下,而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其实,已经不能说这是原本的位置了,只一小步的距离,几乎微不可察的。但梁公公并非庸手,一步也能让他明白,自己与杜怀瑾的差距是无法填补的。
又对几招,杜怀瑾的瞳仁中光芒明灭。
他早该想到的,这位公公能够被沈轻负安排在自己的不远不近之处,自然有深意。
然而现在……希望意识到这事情的时候并不晚。
梁公公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杜怀瑾死伤于他无干,何况这个想要了他的命的人,夜皇也要忌惮。
他可以放弃了。
于是收起那细链子,梁公公弓着身快速移开。
杜怀瑾站稳了,望着梁公公的身影,再次毫无预兆闪了身体。
一枚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他耳边擦过。
血红色的倒刺勾住了梁公公的衣袍后摆,叫嚣着想要刺进他的皮肉,像吸血的鹰隼尖牙。
“盟主好身手。敏捷如燕雀,难以预估,难以衡量。”
身后,红色的衣衫带着的是血腥的味道,一旦有风吹过,那一层层的血腥气就无孔不入地摧垮所有人的神经。
“果然不愧听风阁掌教。”杜怀瑾也回身,笑得疏离。
梁公公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身,尴尬的境地就好似这处山谷中时断时续的冷风。他索性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位自己一直逃避的人,弓着身,眼里的光芒暗淡。
轻笑如夜枭,他站在与杜怀瑾平齐的位置看着回转身的梁公公:“你方才看着盟主尚且如此倨傲,我是何人,得你如此忌惮。”
杜怀瑾错开一步,眼眸中更黑更深。四处空旷,他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利。这事情也让人心中不得不起疑心。梁公公与听风阁的纠缠杜怀瑾自如可以视若无睹,但生长于夜雨,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尽管杜氏一族对皇朝掌权者并不会高山仰止一般的唯唯诺诺,但已经积淀了的家族沉冗的教条却束缚着杜怀瑾不得不将自己扔进权力的熔炉。譬如当他看到一根草茎被风吹得颤抖,在平民眼里自然算不做任何事情,但对正在苦苦寻找家族与王室平衡点的杜怀瑾来说,只要草茎吹过了界碑的轨迹,也会让他不遗余力做出应对手段。
王权至上么,也不过就是一座华丽笼子,要人拱卫着的存在罢了。
从听风阁掌教的张扬装束看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等待什么呢?杜怀瑾又移动一步。他这样的人最是韧性十足,能够刚硬如铁,能够柔软似绵。自从他从皇城折返空桑山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来的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杜怀瑾知道自己的潜能需要的就是不断去压榨。
他是一个狠人,对别人狠辣的同时,自己也背负千万代价。平时的温润平时的冰冷,只是保护蚌肉的坚硬外壳罢了。家族赋予他责任,赋予他地位,这些原非他所欲求。但他也无法挣脱。就这么别扭生活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呢?已经无暇顾及理会。
好像他生来就该为了所有人舍弃自己的一切,包括温软的情感。
转身,红色依旧跳跃着挑逗着杜怀瑾:“如此,做武林的盟主真是累死人不偿命的活计,杜盟主看呢?不过是家族与朝堂制衡之间,将你当做棋子摆布一番罢了。”他的话和他的装束一眼直刺人心。随着这些来的,是他张扬的眉眼下的高鼻梁及薄唇。这人入眼,无上压迫与窒息的感觉便充斥在每个角落。梁公公的眼底闪烁着的慌乱和幸灾乐祸好似冷宫幽微难明的蜡烛,跳跃着闪动明灭,给人希望么?这样的一张一弛更容易将人杀死在无形中罢。杜怀瑾什么也不说,对视着那张扬的红色。死亡之火一样燃烧在空灵的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