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宫锁迷途何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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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执樽站在那里看他们远去,脸上的谑笑消匿,好似早春融化的雪,不留点滴痕迹。沈轻负既然因劳累早朝都免了,看来也断然不会不知道其中牵连甚广。
有一场血腥是不避开的,就是宗室子弟因不服而铤而走险的反叛。
沈轻负从不是一个在自己宗族面前能够放下屠刀的人,他在意的只有背叛自己的和尊奉自己的。
两个极端。
沈执樽知道自己一开始的选择无法回头,任何伪装在他面前脆弱的像粗制滥造的纸张,可是一戳就破的。虽则沈轻负不至于将自己的忠实支持者狡兔死走狗烹,但防患未然是皇子的必修课,多一层保护没坏处。
沈轻负却再没做别的事情的心,只是一个人静静沿着御花园走,那座他布置的花园沈轻负决定暂时关闭——日夜对着那株藤萝,他能想起的只有杜怀瑾懒散仰卧藤萝下的悠然安闲。再想下去,难保他会照沈执樽戏谑语气地“为伊消得人憔悴”——尽管沈轻负自己是决计不肯相信这事儿会发生的。
一碰上他,就全然换了模样,沈轻负知道自己必得快些将他的好忘记。然而现如今他又给自己出了难题。
最想得到消息的人……沈轻负咂摸着杜怀瑾的话,好似在品尝一碗浓酽的茶。
苦得让人发颤。
他当然知道那人是谁,正因为如此他才更高看了杜怀瑾一眼。作为武林盟主,能够将朝政事物窥探一二已经实属不易,却还想着苛求证据。
做了三四年的帝王,沈轻负已经学会了用一点点线索去确定自己想要的答案,缜密细腻如杜怀瑾,他是做不到的,往往,也并没有那样的时间。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他养成了快刀斩乱麻的习惯,至今不改。时间对沈轻负来说永远不够用,于是他再没有仔细审问的精力,有的只是在一纸判决上写下“准”字朱批。
数千个日日夜夜他不曾有过如今的耐心了。等杜怀瑾查案子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两人的关系本就是说不清的剑拔弩张,道不明的勾连辗转,沈轻负一边想着一边自失一笑。
既然已经决定等,就不妨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显示一下?沈轻负眼里的玩味一如猎人捕杀猎物前总要躲起来观察猎物们毫不知情的天真,有些残酷的恶趣味。
他捉到过许多猎物,然而杜怀瑾却毫无疑问是他最希望捉到的,也是最有耐心看他一步步落入自己圈套的。
凭你狡猾伶俐,我多年的狩猎经验依旧可以将你消灭在覆手之间。沈轻负暗想了片刻,拂衣,径自去了宫殿后的温泉池洗浴。当一丝一缕时断时续的香气撩拨着他的鼻翼时才有些失落有些沉重地发出自己未曾有的叹息。
封禁了园子也封禁不住香气,杜怀瑾布置时一定也知道这处温泉,单从味道里沈轻负就能觉出那是提神发散的植株,杜怀瑾有意移至此处,作用不言自明。
心细如发。沈轻负已经再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的一举一动。风拂过尚且带了清浅的荷香,更如脱胎换骨过,神清气爽的享受片刻轻松奢靡。
远处有宫人走过,没人敢去打扰他,直到皇后听了消息匆匆赶来。沈轻负才似是被惊到,微微动了动。
皇后白落筠生了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眸,却并不显丝毫的轻浮狐媚,她婉然端庄走到温泉近旁,静静地平视着沈轻负舒展开后柔和的眉眼,也不多做什么,只是目光中难掩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不敢想自己能离沈轻负多近,但她也告诉自己身为皇后该做什么,譬如现在,她不允许自己看着沈轻负这么泡在这里。
淡紫色的繁复花纹沉甸甸地坠在袖口,白落筠抬了抬手腕,一阵风过,沈轻负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见此情形,白落筠并无丝毫慌乱,只微笑着接过宫女递来的浴巾,扶起沈轻负替他拭去身上水珠,又替他更衣。一双巧手心无杂念地飞快动作,似乎她除此再不做别的想法。
沈轻负注目于自己这位正宫皇后,她的素雅反而多勾出了别样的情绪。沈轻负恍然发觉,自己不过在温泉之中滞留不足半个时辰,却好似已经度过了无尽的流沙岁月。
“陛下在想什么呢?”白落筠开口,却平稳而淡然,闲聊的语气,拂过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的耳畔。
“朝政大事,非妇人所能预闻。”沈轻负也晓得她大概无心探知自己内心所想,却还是用僵冷的口气答复,将方才的每一丝情感与自己隐藏在重重龙袍下的柔软一并泯去。
公事公办的尴尬中,沈轻负到底还是许她有机会在后宫帮助自己,想想近日来的一些烦心事,顺口嘱咐道:“日后你多照顾独欢一些,不要再让轻语借故进宫了。”
白落筠的父亲文武兼济,她从小也被熏陶的出了一番玲珑心思,听声辨色,沈轻负必然不喜沈轻语与沈独欢在他面前兄妹情深,虽说不出是何样缘故,白落筠却也娓娓答应了。
一面受邀去皇后的凤阳宫用膳,沈轻负又想到杜怀瑾曾在芝兰宫的水上悠游自在上演了一出的“水上飘”,禁不住翘了翘剑眉。
看来杜怀瑾对皇宫可不是一般的知根知底。难不成儿时,芷妃带他来过?凭着芷妃在后宫一时无两的宠爱,带自己中意的外甥游玩皇宫,想必先皇并不会阻止。沈轻负想着,莫名嫉妒起他来,心头一股火苗毫无预兆窜出。
要知道当初芷妃盛宠,她的子女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对此沈轻负尚且能够一笑置之,却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嫉妒到想要毁灭……
“谁让你是杜怀瑾呢。”沈轻负心里暗暗恨声,面上依旧和煦。
白落筠丝毫不敢怠慢沈轻负的吩咐,早膳后就将沈独欢的所有物品挪到了凤阳宫中,派人用一乘清凉的紫竹小轿将沈独欢请了来。
“皇兄何必大费周折麻烦嫂嫂,独欢自己倒是居住惯了的,再有四皇兄照顾,想必不出差池。”见了白落筠,沈独欢的清傲散去少许,毕竟白落筠是迄今为止她唯一的嫂嫂,其余妃嫔,沈独欢并不希望自己作为获宠的突破口被人烦扰,故而也一直若即若离,私心下,她只认白落筠一人而已。
“你四皇兄如今正被陛下委以重任,也不能对妹妹你面面俱到。长嫂如母,我自然不能看妹妹一人孤零零的。”
“委以重任”四字无疑点亮了沈独欢的眸光。她也不盼着别的,只不想自己的亲生兄长被孤立罢了。
想想当初母妃在时,荣宠无限,今日却好似被施舍一般,寄人篱下的感觉当然不被沈独欢所喜。她从沈轻负身上永远也感受不到发自内心的爱意,那种所谓用锦绣无限来掩饰谋划的苍白。
沈独欢的疏离,白落筠也早就习惯。她入宫前仿似听父亲提起过芷妃的惨死,抽丝剥茧的刻骨疼痛以及付诸桑氏一族的仇恨,沈独欢对沈轻负不假辞色也算是极其忍耐的。
沈轻负站在远处静静注视着沈独欢,想着她体内一半桑氏的血,推及杜怀瑾不禁又是一阵浮想联翩。
芷妃被抽丝剥茧的事,其中内幕又有几人能够探知?沈轻负并不希望沈独欢的心里与自己存有芥蒂,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与她开诚布公。
如果是杜怀瑾……想必做得更好。沈轻负缓步离去,一丝风也不惊动。
又是杜怀瑾。
自从他那次朝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可是沈轻负最不喜欢被命安排。他只要自己创造的契机与命运。
皇帝这个职务,掌控无数人的生死,正是沈轻负所爱。他掌控的人越来越多,对于自己所无法掌控的自然更加难容。
但同时,沈轻负对太过容易对付的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更喜欢的,就是杜怀瑾这样一再惊艳到自己的人。
说不定是个好对手。
也是个……好猎物。
沈轻负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射出了点点寒芒。
“你比你的表兄差了太多,都是一样的桑氏血统,他深得朕心。”沈轻负起了戏弄心思,扬声说着走过来。
“独欢的表兄何其多,不知道什么人能入了皇兄的眼。”沈独欢心里并不曾有太多关于杜怀瑾的印象,所想的不过是空桑山上的桑氏子弟而已。
“你的母妃难道就不曾告诉过你,她的外甥杜怀瑾是怎样的妙人儿?”唇角邪肆勾起,沈轻负却不信孪生姊妹间疏离至此。
“母亲早便入宫,怎会知道。”沈独欢倍感奇怪。这位皇兄今日面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值得玩味,却不敢大意,打点着小心应对。
“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位表兄的了。”沈轻负心下一宽,疑窦顿生。
看样子,这带杜怀瑾熟悉皇宫的……另有其人。
到底会是谁呢,沈轻负再想不出别的答案。然而这件事如果不加干涉,后果必然是他所无法承受的。既然杜怀瑾有胆量夜探皇宫,那么他的行踪也可以轻易地被隐藏。最不济,躲进芝兰宫,沈轻负必是奈何不得。
沈独欢也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看着沈轻负,大约并不知道这位皇兄的转变源自何处。
“日后就跟着你嫂嫂罢,你四哥么,朕要派他出去办差,好一阵子回不来。”他虽然这么说,却依旧披着皇帝的外壳,疏离而又公事公办。
白落筠眼看这对兄妹又要僵了气氛,急忙接过话题来:“是呢,听说轻语方从空桑山上回来,想必陛下要了解的东西不少。”
知道她只是无心这么说,沈轻负难得没有追究什么,微微颔首。
听“空桑山”三个字后,沈独欢的眼里闪烁了一瞬的渴望。
“怎么?独欢这是……”沈轻负做了这么久帝王,该留心的任何细节他都不会放过。见了沈独欢这样的表情后心下也生成了偌大计划。
“不……独欢心知自己身为皇家女儿,自然身不由己。”沈独欢摇了摇头。
“朕准你去便不妨。”沈轻负不给她继续说什么的机会。
“皇兄……真的答应独欢么?”到底她心里还是有渴盼的。
“些许小事,朕准了又不妨什么。”正好查查……这背后到底是谁带了杜怀瑾走过这宫中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