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月夜如霜语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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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桑蘅从蚕丝中弯弯绕绕闲庭信步地绕过,杜怀瑾也放下了一颗高悬着的心。作为儿子,他当然不想让母亲亲身历险,然而他也知道以桑蘅的冷傲倔强——他大半的清冷和执拗就是穿自母亲——怎样也不甘心就此退走,索性便也不再劝阻了。
花园中一处茂密藤萝遮阴下,一袭华贵紫衣的沈执樽看着杜怀瑾挺拔好似修竹般亭亭而立的身姿,心头猛地一跳,再侧过脸去看了看站在身旁龙袍裹身的沈轻负,心头有些难下决断起来。
“怎么?”回头,正好撞上沈执樽那欲言又止的神态,沈轻负竟笑得愉悦无比。看他一双鹰眸中难得来了笑意,沈执樽反倒不急了。
“不如来个赌注罢,就赌杜怀瑾何时能够发现你我。”沈轻负剑眉一扬,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气势。
“皇兄还是不要无谓地消磨时间罢,杜怀瑾到底要做什么想必皇兄你也能够猜测一二。”沈执樽虽有心陪着沈轻负好好玩一玩却也不敢放任。
“怎么?这里是皇宫。朕就想他尸骨无存必然不难。何况还有两人……听说桑氏最护短,杜怀瑾有一半的桑氏血统,想必差不到哪里。”沈轻负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再大的玩笑也能成了杀机。
“真是可惜了,如果是生在皇家,皇兄你我可就……”沈执樽说出这话时也不知道是否有意。
“生在帝王家只能让他的处境更糟。”沈轻负负手而立,脚下微微踩着八字,挑了挑眉也不多说。
“未曾通知陛下就擅闯皇宫,怀瑾失礼。”远处的那人终于转了身,依旧白色斗篷遮住面容,却自有一番慑人的气度。
“诶……你不是那个话痨么。”桑桡听杜怀瑾这么说本是一愣,再看沈执樽时却也啼笑皆非。
“啧啧啧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小家伙我们又再次相遇岂不是上天给的缘分呢话说你们也真是胆大包天这皇宫也敢闯!看来皇兄你要撤换守卫才好免得人人都飞进来可怎么好。”沈执樽见了桑桡自然又是大显神威,好似嘴里含着一只兔子,说话不带停顿地朝着桑桡招呼过来。
杜怀瑾和沈轻负却齐刷刷都是一皱眉。
夜深人静,正是安安静静休息休息的好时候,本来杜怀瑾这么做就想着要占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却想不到竟然会在花园里和沈轻负碰面,加上沈执樽的话语好似黑压压的蝗虫大军,竟是让他一人口沫横飞说了一大段也无人插得进去,杜怀瑾暗自忖度也无从得知沈执樽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到底是为何,虽说不在乎他这么一点点噪音骚扰,听着也是一种折磨。
正在沈轻负与杜怀瑾深受其苦时桑桡也反应了过来,却只能是摊手听沈执樽聒吵,脸上的表情也精彩得了不得。
“杜盟主,果真好胆量。”沈轻负见沈执樽一说话似乎停不下来,那些语句像是毒针一样密密麻麻兜头盖脸,最让人郁闷得紧,急忙沉声开了口。
虽说他的声音让桑桡周身凉飕飕的不自在,却也好似被救了一命回来。他可再不想听着沈执樽毒蛇一般喷着毒液嘶嘶直吐信子似的一个劲说个没完没了。
见桑桡一脸嫌弃神色,沈执樽很明智地没在怎么开口,却让今晚真正的主角当面锣对面鼓地对上了。
杜怀瑾,沈轻负。只有他们才是今晚的主角。沈执樽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头不过是个配角而已。至于桑桡,由着他的性子最初也不怎么看重沈轻负,却牢记着杜怀瑾要他不可小看皇家的话,加上前头有沈执樽这么个话篓子先出招垫了底子,他也不敢再多参与什么,只沉默站在杜怀瑾身边。
“桑氏倒传言最是护短,杜怀瑾,听轻语回来的时候说……你竟然劝住了桑渝老儿,忍气吞声不敢出兵?”沈轻负鹰眼眯起,剑眉一挑也不再转弯抹角。
杜怀瑾遥遥站在芝兰宫前,做了个江湖礼仪:“哪里,外祖父也是心智过人的一族之长,陛下这激将法,外祖父洞若观火,哪里轮得到我一外姓人插言。”
桑桡见两人话语间机锋暗藏,只一段话便藏了无数弯弯绕绕,心里憋闷得慌,迈步便走了开去,有些后悔了自己轻率地决定跟着杜怀瑾来。
沈执樽见桑桡竟然会从杜怀瑾身边走开,自然诧异。却见沈轻负对他拂了袍袖,他就也明了了沈轻负心头的火气。
两人都走了开去,却是不约而同走近对方。
话篓子凑在一处会如何,今夜的皇宫有得闹腾了。不过这些倒都不再是沈、杜二人所能够管得住的,他们自然也不介意。
“走走走,看来这两人今儿是要一决高下了,我们么……你有兴趣和我出宫对饮一宿么?本王自然不会亏了这点酒钱,就当是倾心结交你这个桑氏子弟了。哎你别忙着谢绝,虽然说我皇兄和你表兄不对付却也碍不到我们相交不是?有白喝的酒我就不信你还能拒绝,要是因为太小不能喝酒也算了我们就去下棋喝茶也行,本王可很少有这么交往得来的朋友了。”沈执樽一向无酒不欢风流不羁,得着了桑桡这个小友自然不放过。喝酒无外乎就是要个人陪着,不管桑桡能不能喝,有他在边上陪着沈执樽东拉西扯就成。
“你话少说两句想必也憋不出毛病来,便是要我陪你喝酒也不可能只听着你一个人聒噪,否则你一人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也足够了何必人陪。”桑桡也不是个清静主儿,得了沈执樽着停顿的间隙立刻就插了话进去。
“好好好,想必我二人性格相投,我一个人把话都说尽了也无甚意思,便就依了你,我今儿少说两句也毫无大碍。”沈执樽听着桑桡的话也觉得这小孩人小鬼大,倒是比起杜怀瑾清冷不近人情好了不止一点。
两人这里勾肩搭背走出皇宫去,如若不是杜怀瑾和沈轻负,说不定会找上个清静地儿去拜把子。路上沈执樽就提出了这一点不好,可他又是惯常剑走偏锋杀人如麻的大将,自然也不乏和桑桡套话打击杜怀瑾的时候,却让桑桡丝毫不乱礼数周全接了下来。左推右挡也真就奈何对方不得,索性也就不谈两方即将开战这等窝心事了。总不过有沈轻负杜怀瑾自己处理,他们也只是想着跟来凑热闹罢了。
这头两人倒是松快,握手言欢气氛融洽,恰似多年旧交,皇宫内的沈轻负和杜怀瑾可就有些杀机四伏了。
“想不到……这临开战前还能与杜盟主再次相见。”沈轻负一声长笑,带了不怒自威的骄矜。
“适逢其会而已。不过陛下交给草民的案件草民也不会反悔承诺,必然要将先皇死因调查个水落石出。”杜怀瑾生性高傲,自然不会让沈轻负的帝王气势吓住。
两人有对视半晌,沈轻负轻笑出声来。
“果然……你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算是自身能力出众了。不说别的,这份胆气,朕就该敬你三分。”沈轻负闲庭信步举重若轻地说了这话,一抖袍袖,径直走向兰芝宫宫门。
“那人我已经是有了定论,只是我一向不会轻易决断,缺了些佐证,倒是需要在这宫内走一走,以便于采集证据。”杜怀瑾见他好似没看到那门口蚕丝,出声阻断了沈轻负的步子。
“你尽管取证,只要不踩在朕的底线上就好。不过你选的日子,朕并不喜欢。夜闯皇宫,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将你如何么?”沈轻负撤了步子转过身,杜怀瑾可以看到他脸上出现的冷。
“是怀瑾冒犯了,不过也正好趁此机会与陛下开诚布公,怀瑾并不想与陛下做敌人。”杜怀瑾自然知道作为一国皇帝的沈轻负不会轻易地抹去自己夜闯皇宫的事实。
“不想?正如你所料,朕已经通知了武林,枭谷、魅影楼加上一个听风阁……当然还有。”沈轻负看着杜怀瑾凤眸微眯的模样,心头有些麻酥酥的,也不知到底为何,只想找些话题将自己的感觉消匿下去。
“夜雨至今不过两代,草民理解夜皇想要振奋朝廷盛威的心思,莫若拓土开疆。”杜怀瑾依旧云淡风轻,
“你既然知道,就也该知道朕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了桑氏的。而你有桑氏的一半血统,朕……可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做。”沈轻负的眼神稍稍收了些许凌厉气势,杜怀瑾却依旧不敢大意。
“杜氏一门,桑氏一族,动辄牵扯到家族也的确是麻烦不过。”杜怀瑾语气有些冷,眼神却澄澈似湖水,清亮的光芒闪闪,似乎毫无畏惧。
沈轻负剑眉稍稍跳了一下。转弯抹角用尽手段,杜怀瑾到头来依旧云淡风轻,好似在他身上永远都不曾有过弱点。
“那人是谁?”既然不能谈论战事,沈轻负退而求其次,也想知道自己父皇的死因,最少安心。
“我还不能完全肯定。不过即便是肯定了,这人我也不熟,只存有半丝半缕的印象罢了。”杜怀瑾的眼里少有地划过了挣扎与不安。
他这一丝挣扎不安掩藏的很深,也是夜半时刻,天上月亮不甚明朗,沈轻负也就看不出了。
“知道你最是谨慎。碍着身份朕还真不能同你走得太近。”沈轻负听他话语稳当,心中的欢喜好似一缕雾霭,弥漫着也将人逐渐笼罩住了。
你以为我便想同你走近么?杜怀瑾的修眉稍稍扬起,眼底自然幽深。他至今也未曾让自己看清沈轻负的样貌,那高傲可不是一点半点。既然来了,他纵使面对着的是他的怒火也不会怕。
“你母亲真的与芷妃那样形似神似,轻语都要被勾了魂去。”沈轻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两人之间他一定要用话语去填满,否则他就觉自己会遭遇了尴尬——这些自然只能自己去体味,决计是不会同杜怀瑾说明的。
杜怀瑾并不能透过了这具身体看穿他,也无法万般肯定他的话,便微转了身体:“这些与我无关。眼下最重要的,于夜皇陛下而言莫过于降服司族,然而司族桑氏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家族罢了。我……更只是外男,说不上多少话。”
“看不出在桑氏面前你堂堂武林盟主也有自卑的时候。既然如此,当初你母亲是怎么嫁入杜家的?”沈轻负心里莫名一动。
杜怀瑾何等高傲人,竟然在自己面前肯露出这等卑微,即便是在玩着欲擒故纵的一手,沈轻负依旧觉得有三四分是真的。那微微的停顿,沈轻负自然捕捉到了。
“不要说陛下,就是怀瑾也想知道。”微风扬起他的斗篷,一袭墨色衣物也好似流光拖曳,两人出离一致,没再说半句话。
“他们两个倒是闲得发慌,竟然一道走了。”沉默良久看杜怀瑾依旧定定注视着芝兰宫,沈轻负心里颇觉后悔,话痨自然也有好处,至少不会将他们此时的尴尬延续下去。
“草民倒想要些许的清静。”芝兰宫临近一片水榭,杜怀瑾望了去就见一片粼粼水色在月下挑逗着那月华嬉戏,脸上的坚冰正在尺寸之间融化消没。
“你都嫌自家表弟聒噪,那朕还不得被执樽弄到抓狂?”他冷,沈轻负虽有心抖出自己的帝王威仪却知道杜杜怀瑾对些许的威仪无动于衷,便改了策略,嬉笑打趣起来。
“陛下度量过人,忍耐力也是帝王必不可少的一项能力。”杜怀瑾却软硬不吃的样子,又给了他一颗软钉子。
“虽说朕度量大,可人是有底线的。”沈轻负被杜怀瑾在言语上逼得是一退再退,自然无法再云淡风轻。
来来回回唇枪舌剑并不是杜怀瑾想要的,他竟走近了一湾澄澈,在水边跪坐了下来,只留余光继续注意着芝兰宫。
这个宫殿,沈轻负知道是宫中的禁地,即使想要进去也费力不讨好,只那一圈莹白的天蚕丝就能够抵挡无数侍卫。想想杜怀瑾有一半的桑氏血统便了然了。芷妃的真人他头儿还是皇子时候便见了几回,故而也记得那自然幽远的清丽神韵。只当着杜怀瑾的面上他不好再过多赞誉,一点私心作怪,并不想让杜怀瑾看出自己对他多有留意,倒好像是怕了或者别的什么。
就这么默默相对,等的无外乎是一些不可能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