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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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纪子,她都必须要离开父母。
想到若不离开定中便无法遇见纪子,秀楠不由感到一阵慌乱与惶恐,仿若人生会因此变得不再完整,自身这一存在会变得扭曲违和。这段时间以来,纪子的身体较之前稀薄了不少,用透明来形容也不为过,肉体的实感日渐空白,现在秀楠透过纪子的身体也能看见对方身后的景象。
俩人对此苦恼不已,不过苦恼的性质与内容却有差异之处。纪子面对身体的变化,苦苦思索这一变化背后的目的与原因,可无论如何思考分析,都没有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除了身体变得稀薄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堪称改变的改变,仅仅是身体这一原因是不足以得出答案的。
秀楠则苦恼于有朝一日纪子变得完全透明时,那她该怎么办?纪子会成为空气的存在吗?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无论是前者抑或后者,都表明纪子会从她的身边消失,那样一来她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以前形单影只的生活。
可秀楠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她希望纪子能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能够继续参与她的人生当中。虽然被告知以后会与纪子相遇,可“以后”这个词实在太过遥远,她没有这个耐心去等待十几个春夏秋冬的逝去。
想到生活要被打回原形,秀楠的心情比窒息还要难受一百三十倍。过去她从不认为以往单调乏味的生活有多么不堪忍受,十几年的人生她都是以这种形式度过的。可自从纪子来临之后,平淡无奇的生活便因纪子的出现而变得闪耀光辉,让她第一次体会到生活并不是她所想的如死水般无趣,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纪子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愫。
自由也罢、独立也罢,只有一个人的话实在太过空虚了。就算以后能够摆脱父母独立出来,没有了纪子的陪伴也就等于失去了核心之类的东西。如果真要这样的话,她情愿纪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等以后待她33岁时再与她相遇,起码就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了。
除此之外,她在纪子心中的地位亦是困扰她的一大烦事。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向对方询问自己于纪子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来她害怕得到的答案会不尽人意,二来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是可笑荒唐的。因为纪子爱的人一直都是秀楠,与纪子结为伴侣的人也是秀楠,而秀楠就是她,她就是秀楠,按照常理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询问的必要,简直是废话。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尽管纪子爱的人是她,可这个她是33岁的秀楠,不是16岁的秀楠。她居然拿此时的自己跟33岁的自己来比较在纪子心中的地位,这一做法难道不荒唐可笑吗?想必一般人会理解不了,她自己也理解不了。
她在嫉妒33岁的自己吗?嫉妒33岁的秀楠能够被纪子所爱吗?她不太明了,心绪如一盘散沙乱作一团,复杂的问题接踵而至。不明白自己何以拥有这样的心态,自己嫉妒自己,这个说法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接受,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问题降临在她身上,使她困惑不已、心烦意乱。
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思考这件事,可其影子一直徘徊在脑袋,总是趁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钻进来,特别是最近,尤其是面对纪子愈发稀薄的身影,她就更加不可控制地去探究自己与纪子的关系。
她与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改用什么来准确地形容呢?从一开始的素未谋面(对于秀楠而言)到如今的模糊暧昧,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俩人的关系发展成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状态,准确地说对于秀楠是捉摸不透的,对于纪子应该不是捉摸不透的。因为纪子比她更加清楚俩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不用体会她现在的烦恼。
“在想什么?”纪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
“呃。。。”秀楠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没。。。没什么。”
“尽管说出来好了。”纪子一手揽过对方的肩膀,调笑道,“难道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唔。。。”秀楠盯着置于大腿的纪子的手,轻声道,“的确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纪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伸手戳了戳对方的额头,“连我都不能告诉?”
秀楠陷入了沉默,纪子看着对方缄口不语的模样,既感到疑惑又感到搞笑,这只秀楠在想什么呀?看上去似乎很神秘呢,难道有事情瞒着我?纪子左思右想,猜测对方的心理活动。与秀楠多年共同生活的经历,使她深知对方并不喜爱故作神秘。
到底16岁的少女与成年人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会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纪子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将16岁的秀楠和33岁的秀楠看作是同一个人,这个说法无疑是矛盾与错误的,因为16岁与33岁的秀楠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但纪子指的是她似乎将这个16岁的秀楠当做是33岁的秀楠来看待了,尽管本质上是同一副肉体、同一个灵魂,但两个形象之间势必多多少少存在差异,而这些差异随着她与16岁的秀楠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愈发明显,无论是性格、行为、语言都与33岁的秀楠有明显的不同,让纪子不禁产生出“原来16岁的秀楠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但她总是将33岁的秀楠与16岁的秀楠拿来比较,比较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人可以说是一件有趣的事,纪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何况她还能够亲身进行比较,而不是在虚无的幻想中进行比较。可在比较的过程中,她貌似没有将这两个形象作为独立的个体分开来看待,换言之,她以对待33岁秀楠的方式来对待16岁的秀楠。
那么这种对待方式适合16岁的秀楠吗?纪子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一直都理所当然地这样对待16的秀楠。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她将眼前这个秀楠的形象模糊化了,似乎眼前这个秀楠就是与她共同生活多年的秀楠。
纪子在注视秀楠侧脸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她似乎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要在尚有补休余地的情况下挽回这个过失,不然后果必定不堪设想。总之,她不能够再将眼前这个秀楠和那个作为她伴侣的秀楠混为一谈,她要以对待16岁的秀楠方式去对待身边这个秀楠。
窗外传来摩托车驶过的声音,纪子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声音了,在她童年的时候,倒是能够偶尔在定安的街道上听见这声音。自从摩托车被禁止之后,整座城市的摩托车仿佛都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
纪子对摩托车没有特殊的感情,即便在摩托车还没禁止的年代,她也几乎没有坐过这一交通工具,母亲没有买过摩托车,倒是坐汽车和公交地铁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连自行车这一玩意也甚少触碰,和秀楠一齐生活了之后才偶尔去某个公园租用自行车玩一下。
“呐,纪子。”秀楠打破了沉寂,“16岁的秀楠和33岁的秀楠怕是不同的吧?”
纪子的嘴唇闭成一条线,目光垂下,揽住对方肩膀的手改为握住秀楠撑在床边的手,对方的手心冒着冷汗,冰凉冰凉的,纪子用拇指轻轻地摩擦对方的掌心。她惊讶于秀楠居然在和她想同一个问题。
“多多少少会存在不同。”纪子道,“毕竟是两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如果是完全相同的话那就是在扯谈啦。”
“所以说,16岁的秀楠不等同于33岁的秀楠吧。”
“必须的。”
秀楠凝眸细视纪子的脸,咽了一口唾沫,恢复了正常频率的心跳再次加速,血液也沸腾了,紧张与不安包围住她,还夹杂一丝丝兴奋。到底要不要开口呢?要不要问纪子呢?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使自己烦躁焦虑的问题。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的话,会得到什么答案呢?
问与不问形成两大派别,在秀楠的脑海拉开了一场拔河赛,这两个派别竭尽全力,尽量让胜利女神往自己这边靠近,握在它们手上的粗麻绳欲要断裂。最终,问这一派别赢得了胜利女神的青睐,往秀楠的脑袋拍了一下,促使秀楠鼓起勇气,将心底的问题付诸于语言。
“那16岁的秀楠是什么样的存在?”
霎时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仿若被消音器消除了,四周寂静无声,连空气的流动都静止了。纪子定定地注视对方黑亮的眼眸,在台灯的照耀下,秀楠的瞳孔闪烁着温暖的光点,倒映着纪子略显无措的模样。秀楠的问题既出乎她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16的秀楠是什么样的存在?纪子没法准确快速地给出答案,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赋予答案的内容,在这之前她从没思考过这一复杂深奥的问题。秀楠的语气和神态表明她思索了这个问题很久了,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如果纪子不给出答案,那么对于眼前的秀楠无疑太残忍了。
眼前的秀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纪子再次询问自己。毫无疑问,年少的秀楠与成年的秀楠是要作为两个独立的形象分别看待的,也就说年少的秀楠不能取代成年的秀楠,而成年的秀楠也不能取代年少的秀楠。而她第一次遇见的便是成年的秀楠,爱上的也是成年的秀楠。在遇到这个年少的秀楠时,她已经与成年的秀楠共同生活多年了。
既然她深爱着秀楠这个人,按照常理,身边这个秀楠她应该同样深爱着,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秀楠,无论是少女抑或是成人,她所爱的秀楠由始至终只有一个。可她又觉得哪些地方与她想得不同,她对少女的秀楠的感情和对成人的秀楠的感情似乎不完全一样。
造成不一样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她遇到的人不是少女的秀楠吗?是因为与她结合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秀楠吗?是因为与她一齐经历晴天和风暴的人不是这个16岁的秀楠吗?是因为在她的脑海中,她所认知的一直都是成年人的秀楠而非未成年的秀楠吗?
纪子陷入了矛盾重重的漩涡中,身体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线条拉扯着,她随着漩涡的旋转进入到无底的深渊,下面等待着她的是无知困惑的黑暗。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婊子玩意?纪子忍不住在心中咆哮了一句,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比婊子还要难搞一百倍的难题?
纪子认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她对自己深爱的人在不同的年龄段的感情竟然不是完全相同的,即她深爱着成年人的秀楠,但对少女的秀楠的爱的程度没有对成年的秀楠那么深。这究竟是什么婊子逻辑?归根结底,这两个人不都是同一个灵魂吗?那她为何居然产生出这种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思绪。
那么她爱眼前这个秀楠吗?答案肯定是爱的,但这种爱与以往对秀楠的爱有差别之处。纪子将握住秀楠的手改为撑着额头,目光从秀楠的眼睛移到自己的右手掌心,看着掌心错综复杂、交叉纠缠的纹路,犹如自己心中乱七八糟的心绪,没有清晰的出口,没有显而易见的指引。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秀楠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左边的脸被灯光照亮得一览无遗,右边的脸则陷入阴影中,使秀楠的微笑增添了几分诡异。
纪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体内所有的烦恼与迷惘统统排到空气中,右手放下,摇头,视线落在前方的墙壁,没有转过脸看向秀楠。
“比我之前遇到过的问题还要难一百三十倍。”纪子苦笑道。
“没有答案吗?”秀楠的语气平静无澜,没有半点失落悲伤的意味。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那有又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纪子轻笑两声,伸手弹了一下秀楠的额头,故作轻松道:“你这只秀楠啊,怎么问题这么多啊?”
秀楠看了一会对方的脸,然后伸出手戳了戳对方鼻梁上的雀斑,指尖触碰到纪子肌肤的温度,那软软的触感让秀楠舍不得抽回手。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秀楠抽回手。
纪子望着对方现出痛苦无奈的眼神,尽管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将秀楠的心情出卖得一清二楚。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秀楠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令纪子感到无比心疼,胸口灌满了名为苦涩的液体,相信对方也被苦涩的液体浸泡着。
“对不起,秀楠,真的很对不起。”纪子完完全全明白秀楠的心情与想法,但她却对此无能为力,没法减少对方的痛苦,除了道歉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力感向四肢蔓延,她第一次认为自己是如此无用,连这种事情都没法处理好。
“道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秀楠的头靠在纪子的肩膀。
“即使是这样,我也必须要道歉。”
“呐,真的不能告诉我答案吗?”秀楠的双手紧紧地揽住对方的手臂。
“会告诉你的,等我想好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完整清晰的答案。”纪子坚定地道。
一阵沉默之后,房间的气氛褪去了些许压抑。
“我相信你,纪子,千千万万次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