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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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楠推着自行车,纪子走在对方身边,俩人漫步在了无人影的路上。月亮仍没出现,星星似乎多了一些。四下万籁俱寂,整座城市陷入了深沉的睡梦状态,不过不代表其停止了运作。一辆汽车驶过俩人的身旁快速地驶过,发出的声音微微震动着寂静的气氛。
“你父亲总是这样对你吗?”纪子指的是今天晚上秀楠的父亲往秀楠的脸上扔去筷子的事。
“以前不是。”秀楠道,“自从我不听他的话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还有做过其他更过分的事吗?”纪子道,“我是指身体上的伤害。”
“掴耳光吧。”秀楠挠了挠了后颈,将后面的头发拨到身前,“不过在我看来这也不是特别过分的事。”
“现在还会这样对你吗?”
“不会了。”秀楠耸耸肩,转过脸目视对方,“大概是觉得这样做也是于事无济吧。”
纪子深深地凝望着秀楠,清凉的微风不知从何吹来,俩人的发丝被吹到了脸上,轻柔地抚摸着脸庞,纪子因为发型的关系导致贴在脸上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秀楠的嘴唇则衔着几缕黑发。由于被纪子深情地注视,秀楠不由停下了脚步,四目相对。
微风不知在何时销声匿迹,俩人都没有察觉到风的消失,贴着脸颊的头发没有因为风的离去而回归原处。秀楠和纪子彼此凝视,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实行对视这一举动。
恍惚间,世界被切割成两个性质相反的空间,一个是现实性世界,一个是非现实性世界。而秀楠和纪子则处于非现实性世界这一侧,没有星星,没有天空,没有马路,没有灯光,周围的一切环境处于“无”的状态,只有纪子与秀楠的存在。
这个小小的非现实性的空间带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温馨,作为透明的大衣温柔地包裹住俩人,同时还有一种更为深切的情感在俩人的对视之中传达,弥漫在这个暖乎乎的空间之中。
良久,纪子向前走了几步,将对方拉进怀里,下颚抵着对方的头顶,一手按着对方的后脑,另一手紧紧地环住对方的腰,对方柔顺的秀发穿插在纪子五指的间隙。
秀楠的脸贴着对方温暖丰满的胸脯,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对方的背。在此之前她从未抱过任何人,亦没有被任何人抱过,有生以来被别人如此紧紧地拥在怀中还是第一次,同样地,主动地拥抱别人亦是第一次。
这是她初次拥抱纪子和被纪子拥抱,感觉比想象中要美妙一百倍。心头涌上无限的温情,与纪子一样拥裹住自己,内心空白的部分被这一温情逐渐填满,连周围的空气愈发柔和起来。
秀楠感受着对方给予她的这一体验,感受着从对方的胸口传来的和煦。即使小时候被父母抱在怀里,也从未产生过如今天这般强烈的感受,并且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受,这里面含有某种她所不的了解、无法说明道清的感情,仿佛有种陌生的东西注进其中,而这种陌生的东西竟让秀楠的心底升起了类似于甜蜜性质的感觉,甚至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发出激动的声响。
纪子的脸埋进对方乌黑顺滑的发中,芬芳的发香弥漫在鼻间。虽说她不是第一次拥抱秀楠,也不是第一次被秀楠抱住。但拥抱十六岁的秀楠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十六岁的秀楠拥抱也是有生以来的初次体验。
对方柔软苗条的身躯紧贴着自己,两具躯体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可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秀楠那小小的、软软的胸部,感受到从对方胸口传来的激动的心跳。
不仅是秀楠,纪子也在感受对方传达给她的温情。霎时间,她好像回到十多年前的时候,回到她还是十六岁的少女的时候,与秀楠第一次拥抱的时候,那个场面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她从秀楠身上感受到的温情与现在秀楠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温情是毫无二致的,纪子对这一点了然于心,恐怕当年第一次拥抱自己的秀楠与此时拥抱秀楠的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吧,即使有存在差异的地方,可总体上还是大同小异的吧。
想到这里,纪子更加用力地抱住秀楠,秀楠亦更加用力地抱住对方,俩人的下巴抵在彼此的肩上。秀楠微微踮起脚尖,脑袋紧紧地靠着纪子的脑侧,闭上眼睛,整个人沉浸在这令人无比陶醉的气氛中。
没有言语,唯有相拥这一途径向对方诉说自己的心思,尽管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可能没法完全传达给对方,但只要对方能够多少感受到其中的情感就行了。秀楠发现原来有些东西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才能表达,可以通过其他形式传达,甚至比语言传达得更好。
秀楠完完全全地沉醉在这既陌生又美好的气氛中,在这里她得到的不只是温情与和煦,还有安心感,凭着这股安心感,使她面对任何不好的情况时比以往更加镇定更有信心。于是这一安心感成为她新的支柱,让她更加坚定绝不寻死而活下去的念头。
一度停止的时间再次运转起来,现实性世界与非现实性世界合二为一,相拥的俩人慢慢地分开,秀楠将纪子脸上的头发撩到一边,纪子则把秀楠衔着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戳了戳对方的额头。
“想吸烟呢。”纪子微笑道。
听到这句话的秀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推着自行车走。纪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吸烟了,对于习惯了每天吸烟的纪子来说并非是一件好受的事,秀楠深知这其中的难受以及纪子渴望吸烟的心态。因此俩人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店,店里的职员满脸倦容,懒懒散散地接过秀楠付的钱,连一个目光都没有投给秀楠,仿佛觉得瞄上秀楠一眼便会增加几分疲倦,毕竟彻夜不回家的少男少女在这个社会多的是,没有必要投以注视。
离开便利店后,纪子提议这次她来驾驶自行车,秀楠坐在后座。由于街道寥寥无人,所以秀楠没有拒绝对方这一要求。不过即使街上有人,秀楠也不会对此介意,只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即可。
坐在后座的秀楠头靠在对方的背部,一边享受着微风的吹拂一边目视不停地从眼前略过的景象。到达公寓之后,俩人没有上楼,在楼下的院子里坐下,秀楠掏出烟和打火机给纪子,纪子打开烟盒,抽取一支衔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似乎要把之前没有吸烟的份儿一起补上。秀楠以为对方这样吸烟必定会呛到,但纪子若无其事地不停地吸着,没有丝毫呛到的现象。
“要来一支吗?”纪子往对方的脸吐上一团烟雾,秀楠猝不防及地咳嗽了几声,眼睛被烟雾熏出了泪水,纪子用手指将对方眼眶里的生理盐水抹去。
“我不吸烟的。”秀楠摆摆手,她从不碰这种玩意。
“为什么不吸呢?”纪子把玩着打火机,“这个玩意可是很令人舒服的。”
秀楠不清楚对方所说的舒服究竟是怎样的舒服、达到什么程度的舒服,就算如纪子所言那般吸烟是一件令人很舒服的事,她也不会有所动摇,也许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来自父母,但最主要的是她压根没有兴趣接触这玩意。对于没有兴趣的事,就算别人再怎么相劝,她怎么也喜欢不来。
“没关系。”纪子见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决,不再进行劝告,将打火机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反正你这只秀楠以后会接触的。”
秀楠微微一怔,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纪子,对方喷出的烟雾再次打在她的脸上,这一次她没有被呛到。
“以后会接触?”秀楠惊讶地问。
“是啊。”纪子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有什么好惊讶的。”
“为什么我以后会接触这种东西呢?”听到以后自己居然接触烟草的秀楠没有露出反感或厌恶的表情,仅仅是惊讶罢了。
“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呀。”纪子好笑地望着秀楠。
秀楠就此思索一番,按照对方提供的信息,她第一次遇到纪子是三十三岁,也就说三十三岁的那一年里她因为纪子而抽上了烟。为什么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三十三岁的时候呢?莫非遇见纪子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即三十三岁的那一年开始起自己的人生将会发生变化?可那究竟是怎样的变化呢?秀楠得不出个所以然,此时的她离三十三岁还有十七载的光景,她还要度过十七个春夏秋冬。
“呐,烟这玩意真的很舒服?”
“我可是从来都不骗你的噢。”说着,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秀楠的额头。
秀楠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到漆黑的空中。
沉默降临,纪子一边抽烟一边注视前方的空气,秀楠则一边仰望星空一边思索着什么。纪子将烟头熄灭,扔在地上,用鞋底踩住,把最后一口烟雾吐向空中,带着薄荷香味的烟雾融入沉静的空气当中。
没有人经过,没有车子驶过,附近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处于睡眠,放眼望去,公寓的楼层只有一两户单位是亮着灯的,其余全是一片黑暗。那些像秀楠和纪子一样还没有上床睡觉的人也不会下来院子里坐着,这些人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秀楠和纪子则暂时谈不上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无非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但又并非十足十的百无聊赖。
“有没有想过和父母搞好关系?”纪子打破了沉默,将秀楠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秀楠转过头深深地瞧了一眼纪子,脸上的神情可以用复杂来形容,嘴唇紧闭成一条线,眼眸先是瞪大,对纪子突如其来的问题表示诧异,然后半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秀楠微微垂着头,转过脸,不再看向对方。
“不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纪子用指尖挠着鼻梁,“只是脑袋突然一下子冒出了这个问题,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莫名其妙的脑袋。”
“啊,这么说的确是。”纪子拍了一下脑袋,“莫名其妙的脑袋!”
秀楠喟叹一声,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地道:“没有想过要和父母搞好关系。”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秀楠点头,“已经失去了这个必要了,虽说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无法摆脱的东西,但凡事总有例外的。”
纪子不作声,听对方继续讲下去。
“一段关系总不能仅仅靠血缘来维系的,还要通过其他什么来维系,可惜的是我与他们的关系除了血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
“真的无所谓吗?毕竟他们是你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或许你这种想法会在以后得到改变呢。”纪子道。
秀楠微微一笑,“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不代表关系就不会破裂,不代表破裂了就一定可以修复。有些事情实在无法挽回便只能任其自然,如果所有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挽回可以修复,那么这个世界还会存在遗憾吗?”
“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定让这个遗憾跟随你一辈子?”
“不是我主动决定让它跟随我,而是我不得不背负它。”
原来秀楠不打算与父母修复关系的想法早在少女时期形成,并且态度非常坚决,所以到了三十三岁的时候秀楠依然没有挽回与双亲的感情的念头,即使到了现在的五十岁,她依旧不愿意再见父母一面,这么多年来对方都没有再次回到这个她出生并长大的地方,没有再见回双亲。
在那一侧的世界里,秀楠的父母可能已不在世上,虽说这仅是纪子的猜测,但的确存在这个可能性。换句话说,在少女时代逃去另一座城市且落地生根的秀楠一直到父母逝世的时候都没有再见到他们一面,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遗憾。
然而纪子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这是秀楠选择的人生,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尽管她有想要让秀楠与双亲修复好关系的念头,但她终究不是秀楠本人,没法在对方的处境真切地体会对方的感受。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旁人,即使她对秀楠来说很重要,但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决定,因此她选择尊重对方的抉择。
纪子握住秀楠的五指,对方望着自己,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秀楠在注视对方的过程中,渐渐地觉得不对劲,纪子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