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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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瘦的食指停在最后那一钩上,咸腥的海风吹动松涛层层,带走了石壁上扬起的尘屑。
以指代笔在石壁上写下魔字的老道士,背对着茫茫东海,身形佝偻,像是比比不堪生活重负的老朽之辈。
但他的手仍旧有力。
曾握剑的右手再也不能提起剑,甚至握不住笔杆。
他并不会左手剑,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他。他曾花了二十年练成符剑第一,又何惧再花二十年,练成一手更为凌厉的左手剑。
可惜时光只解催人老。
他知道魔的寿命比凡人漫长的多,那场大战之后,他坚信那个人并没有死,更谈不上形神俱灭。
那个人一定以某种他所不知的身份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蛰伏着,甚至享受着。
这种猜测让年迈的道士感到痛苦,是借由手指插入石壁一般,提醒自己真实的存在的痛苦。
就在那场大火之后,他如游魂一般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终于在那一片无垠的荒漠前倒下。沙漠的裂风吹过他,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伫立在荒原中的上古石像,在风沙的侵蚀下,渗出颗粒的血珠,凝成沉疴,模糊了面貌,却不会化为微尘。
他如同那些不远万里而来的苦行僧一般,孤身穿过茫茫大漠。当他终于立于雪山之下,听到了山上的泉水汩汩而出,将双手浸入冰冷的雪水中时,他并不如僧人一样受到了神圣的感召,而是转身对着走了数月的大漠,深深一拜。
人活着总是要有念想的。在痛苦之中,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人的执念竟然可以如此可怕。他所需的不过是杀死时间。为什么没有就此入魔,老道士也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能够,他希望再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已经藏满了不能言说的仇恨,是不是已经浑浊如同污泥。
他的双眼在穿越荒漠时已经瞎了。
荒漠之中缺少食物,更致命的是,缺水。滴水未进的道士拖着疲惫的身体苦苦支撑了三天之后,还是回到了之前做了标记的地点,冷静地吃下了那株看似肉厚汁多的深色植物。这种植物是足以致盲的,但是比起死亡,失明并不是那么大的威胁。
那天的黑夜降临以后,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
那夜群星闪烁。不在他的眼里,只在他的心中。
无边大漠里没有他的踪迹。茫茫东海也没有他的踪迹。
十几年来,他几乎踏遍每一寸土地,却从未感应到那熟悉的气息。从荒无人迹的山野到雄伟恢弘的都城,那个人仿佛真的已经如同一缕烟,飘散。
不,不是烟。烟哪怕缥缈,终究还是有形。那个人就是他勘不破的贪嗔痴,爱恨欲。
离开了东海,老道士并没有直接返回小镇。他先沿着海一路南下,一无所获,再折向西北,直奔龙虎山。
平地起惊雷。
龙虎山为戾气笼罩,不像个清净福地,反而像妖魔洞府。
当第一声春雷炸开在西北天际,老道士就似有所觉。过了月余,又是一阵惊雷,他才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怎样的妖魔,是龙虎山已动用了九天玄雷,却无法降服的?
是他,只能是他!
在老道士根据他人描述还原的当年场景中,那个孤傲的身影就是孑然孤立在高楼上,一任玄雷在头顶炸开,八风不动,坚如磐石。龙虎山天师的黄紫道袍在风雨中浸湿,小道士们的眼神中藏不住恐惧与慌乱。这样无畏的人,真的是魔吗?
他是魔,又再真切不过。凌厉的眼神睥睨万物,昂起的头颅似乎不畏任何道剑。他的眼里也许只有他自己。如此痴念,如此执迷,怎不是魔?
未曾一战,对于当年的符剑第一来说,是遗憾的。
未曾一战,对于如今一心复仇的老道士来说,是值得期待的。
他想要用自己二十年未沾血的剑,穿透那个人的心,然后厉声问他一句,为什么。
所以老道士走得有些心颤,有些疲惫。一种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要松开的疲惫。
当他站在龙虎山山脚,睁着空洞的双眼对着青天朗日,竟生出些近乡情怯的心思。
如果就在这里结束……
他想到了站在焚毁的道观门口,面对一片焦枯的自己。然后是不停地行走,走到了大漠,又是不停地行走。起初是一个人,后来又多了一个。
迈步上山时,他脑中无画,唯有清脆的童声:“师父,这是什么字?”
他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