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几时休 血染荒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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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深夜时分,镛城明玉山庄里,依旧灯火通明。
明风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牵动着房外静候的绿衣侍女一颗焦虑不安的心。
房内烛火摇曳,施针的女子额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后一根银针拔出,长时间紧绷的弦终于松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望着榻上面容依旧苍白的公子,心下不由深深的疼痛,公子左肩中了一掌,掌风带毒,其本该强行以内力压制,却不知为何,依旧让毒蔓延开来,她以银针为公子趋毒,每一次施针都是剧痛无比,但是——
公子的嘴边永远是那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只是为了验证他说的那一句“不过小伤。”
明风已经渐渐清醒过来,苍白的面容已然恢复了几分血色,疲倦的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布局,熟悉的药香,熟悉的声音,却已不见那个冷面的女子……
她终究是下不了手么?
回想起当日,他带着她行走在荒漠中——长河落日,古道西风,黄沙漫天,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慢慢拉长……那个时候,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若是我们死在这里,江湖上会如何说呢?是深情刻骨,还是同归于尽?
“公子,究竟是何人偷袭你?这一掌的力道,若非公子内力深厚,只怕已经……”兰幽忍不住开口,眸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明风回过神来,见到兰幽与竹韵的神情,淡淡笑了笑,“宫家的人。”
“宫家?不是已经……”竹韵急急地脱口而出。
未等竹韵说完,兰幽已经接口:“以医毒双绝著称的宫家,十五年前遭到灭门时,据传有一个侍女抱着年仅七岁的女童逃离了山庄,却在如影随形的追杀中带着孩子跌落了悬崖。莫非……”
明风微蹙着眉头,又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病气。竹韵见状,连忙与兰幽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宫家后人,为何会对公子下如此杀手?莫不是当年之事,当真与明家有关?
她们能想到的,公子又怎会想不到?
只是,此时此刻,明风公子的神思却并不在思虑宫家之事……
闭上眼睛,大漠的风声仿佛还呼啸在耳畔,视线渐渐模糊,怀中意识模糊的女子似乎开口说了什么,然后漠然别过头去。
他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听见远方马蹄声声,由远及近——那一抹水蓝色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只觉得一股浓重的杀气迎面而来,袖中玉扇一挡,抱紧怀中的女子纵身一跃,虽是躲过了一击,身形移动依旧是慢了一分,只是这电光火石之间,那一掌已然打在了他的左肩。
宫家的毒掌,果真厉害无比!
即使那女子的功力尚且不够,亦是足以让他动弹不得,眼见着怀中的白衣女子被重重甩出,他却是顾不得压制体内的毒,飞身将她拉回怀中,仿佛随着那一刻心念松动,血腥之气涌上,染红了女子雪白的衣衫……
那时候,他是当真以为自己要死去了。
于她而言,他这样一个算计了天下人的人,终究死在别人的算计中,算不算恶有恶报?
“潋,住手。”耳畔响起的,却是白衣女子冰冷的声音,竟是在眨眼之间,她已然护在他的身前。
“夕,你说过不会拦我。”一袭水蓝色衣裙的女子,银色面具遮面,站在漫漫黄沙中,却依旧是说不出明丽而飘逸,然而,那双眼睛里,分明是深沉的杀意……
“我欠他一条命。”陈夕叶只是淡淡开口。
他在她身后,不曾看见那一刻的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去说那一句话。
“你伤重如此,也是为他所害!”宫潋冷冷开口,仿佛为陈夕叶那一句话所动摇,却又是不愿妥协的决然。
“而他伤重至此,也是因为我。”
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呢?
他温温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清晰感觉到那一贯镇定的女子,后辈微微一僵,却是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将他的手甩开。
若是下一刻便会死去……你我是否能放下所有防备隔阂相对?
任簌簌黄沙吹到脸上,抬起头来极目看着女子远去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呢?那时候,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去问她这句话?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们会那样一直走下去。
曾经以为,天下不会有入得了心的事物,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早已经清晰地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是那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之中多了一分刻骨铭心的柔情——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陈夕叶,陈夕叶……
如今她的伤势如何了?她那般要强的性子,饶是伤势如何严重都不愿多言的。
“公子,你的伤势不宜再思虑过多。”
兰幽清冷的声音响起,明风睁开眼睛,由迷离到清醒,温容的笑意缓缓浮现——他,依旧是那个气度雍容的明风公子。
“剩下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公子此番,必能心想事成。”
四月初四,镛城,关云山
薄雾迷蒙,苍树遮天,晨曦的微光艰难地透过枝叶,照映着林中草木……观云山山腰处的小树林中,蓦然响起了女子惊喜的叫声——
“真没想到,远去南疆寻找都未有收获的尛云花,竟在这里找到了!尛云花、梦昙草、络云竹……世上最难寻的药草,都被我们寻到了!”宫潋笑吟吟地看着身旁冷面依旧的男子,那眉宇间分明也有动容,眸中的刹那的喜色难以掩饰。
“那么,就即刻配药。”箫音冷声开口,不带一丝喜悦之情。
宫潋瞟他一眼,一边轻轻将手中一株白蕊蓝心的花放入锦盒,一边笑道:“难道这药引子会自己研磨烧灼成粉末?”
箫音木然转身,一贯的冷漠:“所以,不必再逗留。”
四目相对,寂静之中多了几分诡色。
“你放心,四月初六之前,我定会将丹药炼制出来。”银面后的眼睛浮起一丝笑意,带着些许安慰与温和,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谁知下一刻,那笑容中又透出了一丝往日的狡黠。
箫音冷冷皱眉:“那……是否太晚?”万一此去冥山又有什么变故。
“那只能说是天命。”宫潋淡淡一笑道,毫不在意地摘下一朵野花,随意地把玩着,“夕不是一向把许多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么?”
“你……”箫音闻言语塞,只是冷冷看她。
“无论是那个伊风,或是明风,她总是有自己要救他们的理由。”宫潋唇角微微弯起,笑容却染上了苍凉,“若有一日,她还要那般阻碍我……我倒不如……不再救她。”
箫音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下一刻回身的刹那,右手已经狠狠扣住了女子的雪白的脖颈,“你敢!”
感觉到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女子眼中却并未有任何慌乱,双手亦无任何反抗,眼中渐渐升起趣味的光芒,却不知道,那究竟是自信眼前这人不会杀她,还是……并未想活着。
——你真的想杀我么?小音。
观云山中的风肆虐袭来,带着刺骨的疼痛,银色面具后的眼睛里却涤荡出浅淡的笑意——不错,她就是故意激怒了他。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箫音,你做什么?”
一个极其沉寂而冰凉的声音响起在空气之中,听起来似乎很远,但下一刻,那双手已经扣住了箫音扣在宫潋脖颈上的右手之上……
冷风之中,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如雪,墨发及腰,站立在风中显得那般羸弱,那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却令人不禁胆寒——
“夕……”那双被怒意充斥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冷漠与防备,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欣喜与局促,全然忘记了他的手腕还被女子扣住。
宫潋不禁叹息,“夕,世上有什么事情是能逃过你的眼睛?”
“若有下次,我绝不出手阻止。”陈夕叶冷声开口,不似玩笑。
“呵呵,那么若是我死在了箫音手上——”宫潋故意拖长了声音,顺手就挽过了陈夕叶的手,不顾箫音在一旁目光中的杀气,歪着头问道:“你可会为我报仇?”
“不会。”陈夕叶答得干脆而简洁。
宫潋正还想开口,箫音已经沉声道:“夕,你的伤势如何?”
“没事。”
“你自然是该没事,若是有事,又怎会连挺身护到明风身前?”宫潋再次忽略了箫音如刀的目光,插话道。
陈夕叶淡淡看她一眼,“我说过,如今不是杀他的时机。”
“我是怕时间越久,你便越下不了手。”宫潋微微叹息,想到那一日,陈夕叶那般坚定而决然的目光,似乎是真的要以性命护着那个人……那么,她又算什么?她的仇又算什么?
“这世上的仇恨,必然是要以仇恨来结束的。只是在这之前,你要找对真正的仇人。”
“什么意思?”宫潋蹙眉寒声问道。
陈夕叶眸光一敛,负手拾起一枚石子,把玩在手心,“两日后便是魔教的传灯大会,这就是我要去北冥宫求证清楚的。”
“你若是去探清真相,我绝不拦你,但……那些中原人的性命,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一直沉默冷静的箫音终于忍不住蹙眉,寒声开口。
陈夕叶缓缓抬眸,对上了那双冰冷坚毅却不失温情的眼睛,那是她看得懂的关心与在意,“他们的死活的确与我无关,但是——”寂冷平淡的目光在刹那间凌厉万分,“棋局已经布下,怎能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