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的妖性随着记忆的回溯慢慢地解封。昔漾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神情呆滞，路过的一个小道士前来同他打招呼，抬首便瞧着昔漾的赤目红眸，空洞的瞳孔仿佛要滴出血来。
    小道士还未反应过来，昔漾缓缓伸出手，利爪陷入那人的皮肉，昔漾狠戾一掐，滚烫的血流便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一切动作干脆熟络，仿佛就是理所当然。
    昔漾茫然地问，“颜彧在哪？”
    那小道士捂着脖子差点要断过气去，张大嘴巴挣扎地说不出话。
    昔漾放开手，那小道士便剧烈地咳起来，歪歪地倒在地，晕倒过去。
    昔漾闭上眼睛，使用定位咒感受着颜彧的位置，颜彧正躺在炼丹室里边，昔漾惊诧地睁开眼睛，火速地往那里赶。
    一路打伤了一大群岱舆弟子，昔漾急火急燎地闯入炼丹室，便见他的儿子，已经僵硬着身子，平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紧闭的双眼显示着死亡的气息。
    昔漾紧张得凝视着他惨白的脸，一步步靠近，步伐沉重，伸出细长的手，小心地探了探他的呼吸。
    毫无气息。
    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的阿彧，昨日还活蹦乱跳的阿彧，今日却成为一具冰冷的死尸。
    信仰没了，爱情没了，阿彧没了，昔日的“昔漾”也没了……
    昔漾眼睛一闭，两行红泪缓缓地滑落，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仿佛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往后一跌，就会不停得往下坠。理智已经被悲恸吞噬，昔漾仰头长啸，高亢的声响响彻整座山脉，顿时地动山摇，岱舆山弟子死伤无数。
    几个弟子此时执剑冲进来，昔漾冷冷起身，两手一撕，硬生生把人的身子撕裂成两片，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脸。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用力一吸，这种久违的快感，挑动着内心压抑的不安的因子，昔漾的眸子更加通红，用力一甩，那两瓣尸身便砸向后边一窝蜂涌上来的道士，他们一整排倒下，狼狈不堪。
    昔漾继续魂不守舍地往前走，见一个杀一个，直到小青出现在他面前。
    小青震惊地瞪着他，昔漾满身鲜血染红了平日一丝不苟的道袍，残破不堪，套在整副瘦削的身骨上，晃晃悠悠，呆滞无神。
    小青几步上前，将他抱住，抚着他的背部一遍又一遍地哄道，“没事了昔漾，没事了……你不能杀人的，杀人是不对的……”
    昔漾整个身子在发抖，抖得厉害，突然，昔漾再也抑制不住，张开獠牙一口朝小青的脖子咬下去，尖利的牙齿划开他的颈动脉，大力地吸吮着喷射的血流。
    小青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仍不停地安抚着他。
    背后，昔漾的长爪陷入了小青的皮肉中。
    “我不是昔漾，我不是昔漾……”昔漾伏在他的颈边，一抖一抖，似在抽泣，一遍又一遍地低囔。
    小青不太理解他的话，嗅着身旁浓重的妖气，一边轻拍着他一边问，“你是妖？”
    昔漾松开了小青，认真地盯着小青脖子上的伤口，用带着绝望的哭腔，轻轻地道，“我是妖……”
    小青凝视着对方血红的眼睛，笑着道，“你还是我的媳妇。”
    小青的笑容渐渐与那人的笑容重叠。
    他第一次见那人时，身受重伤，狼狈地被上狐的缚妖索绑成了一道虾，张着利牙不屈地怒吼。
    那人轻抚着古琴，琴声清雅深幽，他便着了魔一般安静下来。
    那个人把他救了出来，笑盈盈地问他，“你不再杀人可好。”
    他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那个道人手摇着羽扇，走在桃花繁华的林荫小道，那只浑身赤焰的妖兽，一跳一跳地紧跟其后。
    那时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昔漾再看着小青，小青笑得像个傻子，两个酒窝清晰可见，昔漾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昔漾，你再纠缠，小心性命。”
    昔漾此时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怎么理顺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和截然不同的身份，既然他已不是昔漾，昔漾与小青的这段过往，他便无法介入。
    就当那个昔漾死了罢。
    昔漾离开小青，眼神更加空洞，落魄地走在路上，恍然抬首，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山下的牧云县，他一身血红，立在街道正中，周围的人连滚带爬，逃命似得乱窜。
    昔漾随手抓住一个人，问道，“我很可怕么？”
    那个青年大叫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昔漾随手将他的脖子一扭，那人的头便滚落开来。
    到处是血，昔漾杀得入了魔，仿佛只有这种血腥能麻木他所受到的冲击，被封印的妖性完完全全地冲破开来，无法控制的力量只能不断得带来毁灭和伤害。
    牧云县血流成河，尸成遍野，昔漾仰躺在其中，飘飘荡荡。
    这就是龙伯给自己安排的命运。嗜血成性，六亲不认。
    昔漾绝望地笑着，这一切就当是偿还龙伯罢，他想要让自己万劫不复，他便受了这份罪孽。
    “昔漾！”
    正迷醉在血海之中，小青又惊又怒，飞身上前，把他提了起来，扔到了一处屋顶上。
    “你疯了么！”小青一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刺痛火辣，小青用力地晃着他的身子，怒斥道，“你乱杀人，会遭天谴的！不管你承受多大的痛苦，你都不应该随意决断别人的性命！你……”
    话说一半，昔漾的利爪已深入小青的心脏。
    小青呆愣愣地看着捏住自己心口的那双手，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爪子狠戾地往里一揪，滚烫的鲜血浸红了那一身青葱，小青清晰地感受到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胸口一阵空洞，生命便就流沙般迅速滑落消逝。
    剜心之痛，原来是这般，小青捂住胸口，无法置信地睁眼看着昔日的意中人，一个嗜血的狂魔。那人面无表情，呆滞地立在原地。
    “昔漾，你知道的，我最怕死了。”小青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固执地捂着胸口道。
    昔漾撑着眼睛望着他，一声不吭。
    “我但愿我在有生之年里，不再遇见你。”
    昔漾眼眸仿佛赤焰燃烧，血泪成股成股地倾泻而下
    小青化为细小蛇身，决绝地消失，淡如轻烟的话，恍恍惚惚地飘荡在牧云县的上空。
    ——“小道士，我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吃一次葱油鸡。”
    ——“小道士，我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看一次杂耍。”
    ——“小道士，我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不再喝药了。”
    ——“小道士，我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能娶到你。”
    刹那间，昔漾仿佛在梦魇中清醒，手中的心脏化为一颗晶莹的内丹，闪着微弱的亮光。
    昔漾捧着小青的内丹，颤抖地厉害，心脏似乎也跟着剜了出来，一大口一大口地吐着鲜血，止不住的疼痛。
    龙伯从身后缓缓地走过，瞧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昔漾，神色凝重地弯下身子，抬起他的下巴，问，“昔漾，你可后悔。”
    昔漾忿恨得抬头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嚼碎。
    “我可以让你重来一遍。”
    昔漾颤抖着身子，重新注视着手中的内丹，哑着声音道，“人没了心会死，妖没了内丹……”
    “也会死。”龙伯淡淡地道。
    昔漾笑了笑，轻声道，“龙伯，你喜欢我吧，你如此折磨我，因为你喜欢我吧。我告诉你，他便是我的命数，对于你，我虽说有错……但我不会回头……”
    “很好，”龙伯阴冷地笑了笑，“那我就让你，永远都回不了头。”
    说完，龙伯陡然化为巨型原身，轻巧地一脚跨过岱舆山，掏出一根鱼竿，随意地往下一抛，那巨大的鱼竿便勾住了岱舆的镇山神鳖，龙伯悠悠提着那只蠢笨的神鳖，在手中晃了晃，低头瞥着卑微如尘的昔漾，道，“从此岱舆将不复存在，一切过往，将消逝殆尽，你能忘即忘。昔漾，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恩赐。”
    岱舆山从那日起，失去根基，在海中飘飘荡荡，离牧云县越来越远，并逐渐在北海中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