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拉着头，手指一圈圈地搅着泥土。
    这时，背后响起了小青的声音，他说，“地上冷，起来吧。”
    说着，他几步上前，拉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提起来。
    见我依旧低头不语，他的语气也有点不悦，闷闷地道，“如果你觉得我不是一条好蛇，那你就走吧，但是坦白讲，我于你，没什么亏欠的。”
    我惊讶地抬头，小青的脸恰好陷入夜色当中，看不清神色。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有点慌乱。理不出头绪。小青说的没错，几百年来，小青对我可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没有理由没有资格随随便便地同他耍脾气，虽然他平时一副蠢蠢的模样，但是得罪了他还是吃不了兜子走。
    于是我扁扁嘴，甩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大步走回了小竹屋。
    “喂！死蛤蟆！”小青跳着脚激动地在身后嚷嚷，也跟着踏进屋内。
    夜已深，该是休息的时候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么小的一张床，两个大男人怎么睡？
    我还是蛤蟆模样的时候，当然哪里都能趴，而且受小青的嫌弃，我就趴在离小竹床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后来兔子模样的时候，我又呆在阿或那里，那里一张石床就能抵得上这里一间屋子。而现在想来，这小竹屋是小青按照蠢书生那里的格局做出来的，床也只容得一人活动。
    烦死了，我抵着下巴在屋内焦躁地走动，这时小青已经自然地脱下绿幽幽的外衣，拉开棉被钻了进去。他连客气一句都没有。
    我用力拖开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托腮靠在八仙桌上，直愣愣地瞪着他。
    于是他不要脸地打起了呼噜。
    “师父！”我走上前去，扯着他那同样绿幽幽的棉被，“你好歹给我腾个地儿啊！”
    小青迷蒙地哼哧几声，一把把我的头按在棉被上，继续呼呼大睡。
    我在被海中挣扎，好不容易把头伸出来透了口气，又被小青给按了回去，反反复复，终于我手脚并用，甩开小青，靠着发达的四肢蹭到了床上，往墙缝那边贴着。
    怎么说呢，我真的是整个人贴在了墙上，因为床实在是太挤了，我的一手一脚被身子侧身压着，另外的一手一脚就贴在墙上。我跟小青背对背靠在一起，他冰凉的身子一直不断着冰凉着我。我郁闷地拉着棉被把我们中间隔了一隔。
    也不知道阿或到底怎样了，在山羊胡子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他一直不同我说。夜晚温度骤降，他就一个人睡着，虽然说我们睡在一起也起不了取暖的作用，但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这时，小青一个转身，把我的被子全部卷走了，半个身子垂挂在床外面。而我这边，凉风一个劲地往衣服里钻，我的体温簌簌簌地又降了几度。
    于是我干脆把小青踢了下去。
    这晚的睡眠质量不高，我似乎落入了梦魇，一直不断地重复着一个画面。一个瘦弱的书生，一遍一遍地种着青竹，一遍一遍，直到种出了如今我们这里那片林子。他时常对着那青竹低低细语，或哭或笑。寒冬凛冽，他苍白的脸藏在斗篷中，浑身瑟瑟发抖，倚在那矫健挺拔的青竹旁边，闭眼冥思。
    有一次他闭着眼，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我还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结上了一排晶莹的冰霜，斗篷上洁白的绒毛在风中摇曳，静谧得宛若一个雪人……
    隔日，小青裹着棉被从床底钻出，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困惑地揉了揉酸痛的身子，指着我问，“小蛤蟆，我为何在床底？”
    我挺着身子霸着不大的竹床，瞥了他一眼不语。
    小青也没同我计较，揉揉肚子道，“为师肚子倒是有点饿了，真想吃一只葱油鸡啊。”
    他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气得一跃而起，“师父，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偷吃了人家的鸡，我才会被人揍了一顿！你现在还敢提！”
    “你这是什么话？”小青收住准备出门的脚步，吃惊地问。
    于是我将被山羊胡子截获一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本想着小青能替我伤痛一番，没料到他听完就狠狠地在我头上一拍。“你这都好意思说，你一只蛤蟆精，还抵不过一个凡夫俗子，被打了还敢这么神气！”
    我撇撇嘴，“师父你不是没教过我什么本事么。”
    小青想要发飙，不过歪头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是。”随即拉着我的手就往集镇方向走，“为师现在就教你怎么揍人！哪有被人揍了不声不响的道理。”
    上回来集镇是中秋之夜，到处充斥节日的喜庆。这回是白天，街上百姓虽多，但多数是小商小贩。小青一来就胡蹦乱跳，这边吃个糖人，那边吃个面饼，早把替我出气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瞧着人多心里害怕，不敢乱走，只好无奈地紧随其后。
    这时前方隐约传来笛声，悠扬清透，把师父给吸引了去，师父叼着一根糖葫芦就不停往前蹿。
    那边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时不时有人发出惊叹赞赏之声。我倒是听不懂，只管同师父伸长了脖子往前挤，在人缝中隐约见一清瘦书生，一身青衣，一根竹笛。
    师父霎时愣了一愣，口中那根才舔了几口的糖葫芦就掉了下来。
    我不禁心痛了几分，好歹也让我尝尝啊。
    那人吹笛时双眼紧闭，睫毛长似蝉翼，微微抖动，修长地手指随着旋律在笛孔按动，竟让我想起了诗书本上的一句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喂，你认识？”我摇了摇已呆傻的小青。
    这时笛声骤停，围观的人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有那青衣男子放下笛子，朝师父看来，三千繁花灼灼，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