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任是无情徒动人 第四回:兰花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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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座优雅的阁楼,笼罩在清晨的雾气里,飘飘渺渺,犹如天上人间。谁都知道这里是‘无月山庄’西门世家的避暑山庄。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宅子虽小,有钱就行。西门世家富可敌国,其商业覆盖率几乎淹没整个中原,听闻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可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朗朗,皆为利往。这本来也与武林人无干系,偏偏无月山庄兵器造得好,快赶上天山了,前来所求制造兵器的多不胜数,最多的还是皇家的军队,所以‘无月山庄’一下子便列入武林四大家族之首。
世道弄人,无月山庄庄主西门花洞唯独只娶了一个老婆,只生下一个儿子西门江城。西门江城秉承其父痴情的优良传统娶妻林氏,也只生下西门曲一子。天有不测风云,西门夫人生下西门曲之后便病逝了,偏偏娇子西门曲体弱多病,不得习武。众人都劝西门江城在娶一房夫人,他笑了一笑并不作答,依然痴情到底,到今未娶。不曾想有一日突然一命呜呼了,留下这个小公子给西门花阁守着,自然金贵得很。
七月天的风吹得冰凉。
武伯过完中秋就五十八,他是服侍西门曲多年的老人,五短身材,总是穿着一套不起眼灰色的长衫,到冬天外面在加一件皮袄子。刚石一样的方脸始终苟不言笑,脸上的皱纹都是刀刻出来的,一条一条都是卑躬屈膝,松垂的眼皮似眯似睁,浑浊之中却藏着冷气,像石缝里镶着一粒冷钻。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站在酒窖门外守着,酒窖他并不进去。因为公子酿酒的时候喜欢独自一人,昨夜上山采的兰花,露珠还未干,正是酿酒的好材料,只觉得一丝幽香从敞着的门缝溜出来,香兹兹的。面前的兰花仙境,梧桐落叶都与他无关。他是一尊石佛,只看人世间喜怒哀乐,并不体验。
西门曲刚进酒窖便传来一阵惊喊声,武伯提眉,迅速推门而入。
酒窖不大,却十分通风,方正的屋子,两排整整齐齐的架子,上面堆积满各式各样的酒坛,皆是西门曲多年来的心血。窖顶上横着一根粗横梁,只见一个人倒挂在横梁上,后脑勺对着他们,长发垂直的披落下来,一身血衣倒扣,阴气幽幽从她身上冒出来,可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吊死鬼。西门曲瘫软在下酒窖的石阶上,手中的兰花酿早已砸破在地,流了一屋子的酒香。
只见那女鬼缓缓的别过头来,苍白一笑,鲜红的嘴唇像刚喝了一桶鲜血似的,不住的往下流。西门曲吓得不知所措。
武伯飞身一掠,抓过女鬼往地上一扔。女鬼‘哎呦’的痛叫了一声,显然没防备。
西门曲耳尖,忙站起来道:等等,好像是熟人。
武伯放下手,将女鬼往上一提,她的头发往后一泼,露出一张精致俏皮的小脸,笑嘻嘻的表情说有多坏就有多坏。
西门曲当下惊道:司马姑娘。
司马金陵歪着脑袋朝他嘿嘿一笑道:好久不见。
武伯忙松开司马金陵,垂首退到后面。
西门曲见满地狼藉的酒瓶子,不由长叹一口气道:一年不见,你性子一点不改。我这整地窖的兰花酒只怕都被你喝光了?你何时来的,我竟是不知道。
司马金陵松了松胳膊,笑道:你若知道了,还会肯让我喝你辛辛苦苦酿的兰花酒,你这酒原该偷着喝才有意思。
西门曲微微一笑道:司马姑娘何时要喝酒,找我便是,就算是对别人舍不得,对司马姑娘,自然舍得。
司马金陵也笑了,道:谁让天地之大,唯我能喝的酒只有西门酿的兰花酒呢。甘甜爽口,千杯不醉。
西门曲道:自古人皆求醉,唯有司马姑娘一人求不醉的,还真是稀罕。你千里迢迢的来找我,不能只是为了喝我酿的兰花酒。
司马金陵道:知我者小公子也,今日我真是有事求你来着。她说完看了武伯一眼。
武伯深知二人交情匪浅,江湖中早有疯言疯语,说司马金陵看上了西门曲,西门曲也爱慕她美貌。二人一年前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所以西门花洞特别吩咐要看着他们,不能让其半路娶个疯女子回家,否则非成江湖大笑柄不可。武伯低头走出去,却不走远,只在门外站着,屋内一点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中。
昏沉的酒窖沉甸甸的,有种奇异的光。即使是在大清晨,也像要睡过去。空气中散发着打碎的兰花的香味,这王者之香更比麝香檀香,单闻着就要沉醉过去。
司马金陵转过身去背对西门曲,解开腰带,阙下上衣,露出一段雪白的香肩。
西门曲愣一会,慌转过脸,满脸通红道:司马姑娘,请慎重。你我男女有别,就算有情有义,碍着西门家族算半个名门,可也该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才不委屈姑娘。
司马金陵险些笑出来,没好气道:小公子,你小小年纪,竟是满脑子春花秋月。我找你,可是办正经事,你且看看我后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西门曲听后脸烫得火炉里刚捞出来似的,简直想找个酒罐子钻进去,好在站在背光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脸色。他这才慢慢侧头走近一看,不由震住了。司马金陵雪白的肩背上划过一道红色的筋痕。此痕绝细,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就好像一块美玉,透着一条红色的纹路一样漫不经心。他由心赞道:好剑法,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人会使此剑法。
司马金陵放下头发,理好衣裳,回过身问:怎么样?
西门曲道:倘若我没看走眼,此招定是‘秋水了无痕’,此乃剑法中的上乘招式,杀人为无形,剑气透过皮肤直入骨髓。重伤者马上体内血崩,吐血而亡,而皮肤却一点痕迹没有。轻伤者就犹如姑娘一样,会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而表层却完好无损,犹如玛瑙一番。淤血若不化,也很危险。
司马金陵道:小公子果然眼尖,看来我不虚此行。
西门曲一心想避开刚才的糗事,忙道:司马姑娘见笑了,姑娘也知道,西门自小体弱多病不得习武,所以学点文方能补拙,不然无月山庄岂不是要贻笑武林。
司马金陵道:既然如此,那你一定也知道谁会使此剑法喽?
西门曲沉思道:三十年前风靡武林的剑神柳不中与当年的司马离并肩叱咤武林,无人匹敌。二十年前却突然神秘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
司马金陵道:这么一说,此招是柳不中杰作的机率不高。
西门曲抿起嘴,沉思一会,才道:确实不高,不过,我却是知道一个天下人不知道的秘密,或许可以解开司马姑娘背上剑伤之谜。
司马金陵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西门曲道:传闻三十年前柳不中就已经半疯半傻,后来就已经完全疯了,谁都不认识了。可他却依然是个有家室之人,他五十年前曾娶一妻,生下一子,他儿子如今依然在江湖中走动,而且名气还不小。说此,司马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
司马金陵掠起眼,明眸盈盈一动,道:天下第一剑------柳天问?
西门曲含笑的点了点头。
司马金陵一拍手掌,若有所思道:这个倒是有意思,柳天问今年只怕也四十好几了吧。听闻他老年才得一子,却是个傻子。他自觉杀生太重,得到了上天的报复,三年前决定封剑退隐江湖,隐居在江湖人不涉足的大漠。怎么会突然又来京城凑热闹呢?而且此剑招,江湖之中我还未见过,我相信柳天问还未有此造诣。
西门曲道:姑娘所言不假,但或许,他还藏了一手不肯示人。也或许,他有他的难处。江湖中人人都是留一手的。何况他已是天下第一剑,何故还要在多露这一手呢?
司马金陵先点头,又摇头道:不像,不像,不过觉得也逃不了干系,这京城中,他可还有其他住宅?
西门曲执手东南道:东面而去,旧城乡外便有一处他的旧址‘紫霞山庄’,当年柳天问便举家住在那里。
司马金陵道:那便错不了,就算是不是柳天问本人,此人也与紫霞山庄逃脱不了干系。
西门曲突然道:不过倒是奇怪,大漠最近传来了一个消息,听闻紫霞山庄正在筹备办喜事,柳天问如何还得闲来京城呢?
司马金陵好奇道:办喜事?办什么喜事?难道他打算在娶一房媳妇不成?
西门曲笑道:那倒不是,听闻这房媳妇是为他那傻儿子娶的。柳家倒像是真心实意要过起退隐江湖的日子了。
司马金陵道:是么?天下第一剑娶儿媳妇,还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只可惜你西门曲无姊无妹,否则可攀一个亲。
西门曲笑道:司马姑娘说笑了,柳家娶的媳妇神秘得很,尚未听闻是谁。不过柳家倒是下了帖子的,帖子数量极其有限,听闻只有六大门派四大家族的人才得帖子,家祖有幸有收到一份,你若想知道,我命武伯去替你取来看看。
司马金陵摆手道:罢了,我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哪里有空关心柳家娶媳妇。
西门曲脉脉望着她,虽不问,却也猜到了七八分,昨夜听闻月楼被盗,有贵重东西丢了,逮了个女贼,他在百里之外的仙阁,但依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笑道:此事先不论,眼前这事,是不是柳天问尚且不说,此人武功如此高强,早就远走高飞,如何还等姑娘去追他,姑娘还在此地悠哉,想必那人现在也不好受吧。
司马金陵转悲为乐,道:“知我者,西门曲也。此事说来话长,我也并不是非要去追他不可,但我如不追他,刑天门就要追杀我!还好昨夜那小子中了我的‘金刚圈’,众然他是大罗神仙,此时也跟断了腿似的,别说使轻功连夜离城,一天之内没有解药,只怕那条腿是要废掉了。他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养伤。而刑天门的狗多得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又吵,他肯定要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这紫霞山庄是自己本家,皇帝老儿都不能去敲其家门。那么,他一定就躲在紫霞山庄内。”
原来昨夜,司马金陵开启十八层地狱最后一层之时,那人正好开启月光宝盒,得手了‘长生卷’。她见势扑上去夺卷。那人回身一剑,便是歇斯里地的‘秋水了无痕’。司马金陵运气好,摔了一跤,后背便得此一招。那人心知司马金陵不好对付,并不恋战,腾身夺向石门。司马金陵趁机,手心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打上去,刚巧就打在他的脚踝上。此人轻功犹如鬼魅一样,一下子就不见了。一盏长明灯之下,她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却觉得他就像藏在黑暗中的一缕烟,蒙着半边脸,一双眼睛冰冷无情。她说什么都不会忘记他那双眼睛。她追了出去,不见其影子,却倒霉的撞上了守在门外的朱云雀。她怎么都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逃脱朱云雀的眼睛。而她相信,此人现在就在紫霞山庄内养伤。
江湖中认识司马金陵的人不多,而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最特别的。
她不知是不屑动武,还是根本不会武功。据她自己的话说,倘若能够一两根银针能解决的事情,在打得满身大汗,那不是太可笑了。所谓的江湖正气在她眼里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笑话。没人知道她到底几岁了,不过也不小了,江湖传言她之所以认识西门曲,是因为把他列入理想的金龟婿行列,七星宫东方家族里东方千文与她也是纠缠不清。似乎这样的人,出身名门的西门曲也并不讨厌。他知道她昨夜招惹了江湖上最辣手的刑天门,也只是叹气的摇下头。
西门曲承认自己喜欢司马金陵,她的美是他所酿造的兰花酒,神秘,清甜,洒脱,千杯不醉,越饮越爱!她的笑容是初晨的第一缕晨光,平静和谐免费!但是也没有非要娶其为妻不可的地步,毕竟鼎鼎大名的无月山庄是不会娶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做女主人。门当户对,这是规矩,也是身为名门的西门公子最大的悲哀。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是他待司马金陵的全部。
司马金陵不以为难的拿起一小坛泥黄色的酒罐在他面前晃了晃,道:难得我千里迢迢来看一次你,今日就在此处陪你喝酒,喝到深夜。在去紫霞山庄看看那位痛苦的表情,那才是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