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箱里的女尸  第三十章 左其的愿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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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许久,李茂德攥着纸屑的手松开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继而照样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果然名不虚传,够厉害。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栽在你手里,我认了。但是,你这个人,真让人讨厌,把我逼得死死的,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这儿,我得给你回份儿礼,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让你也分享一下我的感受吧!”
    “左其在哪里?”左又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我的死刑是逃不了了吧?”李茂德并不着急,掏出一支烟,缓缓地点着,深吸一口气,优哉游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你逃不了。”左又冷冷地说。
    “这也在我预料之中,遗嘱我早就写好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最好把那个孩子交出来。”金灿也开口了。
    “时间还没到!”李茂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到了,我就会还给你。有句话说得好:孩子是天赐的礼物。我,只是帮忙实现这句话罢了。”
    情况陷入了僵局。金灿除了派人在整个酒店里找,也没有其它办法?酒店的工作人员也都参与到找孩子的阵列中去,在酒店里东奔西跑。翻看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用最大的声音喊叫。
    杨迟峥从失败的气恼中暂时抽身出来,他看着那个安然自得的衣冠禽兽,说:“你想用一个孩子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可能,你一定要死!”左又立即回答,严肃、坚定,还多了一丝冷酷。他面对眼前这个将死之人的嚣张,很恼火,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他,能拿来跟他谈判。
    在怀无暮酒店的对面有一幢七八层高的楼房,那是一幢还在装修的办公楼。设施都没有齐全,不知什么原因,装修暂时停止了,留下一个烂摊子。它和酒店只有一街之隔,外形普普通通。楼顶地板的外檐凸出,像带着一个螺帽。那个螺帽上,竖着光滑挺立的护栏。护栏上搭着一条带子,往里去,那条带子被结结实实地系在一个笨重的机器下端。而在那个机器的附近,带子的正下方,有个黑色的计时器,时间在上面争分夺秒。
    那条绷紧的带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凌空悬挂在“螺帽”的边沿,安安静静,纹丝不动。那个在夜色中的影子就是左其。他的嘴巴被封住了,双手反绑在后背,和腰系在一块儿。几条带子从它脚腕、腰、胸、腋下扎紧,托住他,最后在他的身体上方汇集成一束,向上延伸出去,把他拎在空中。他的头向下垂着,眼睛没有睁开,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李茂德的影子倒映在左又的眼睛里,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包围。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钱凤仙已经精神奔溃,她趴在一边,眼睛里满是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茂德还是无牵无挂地抽着烟,对所有人不屑一顾,仿佛他的心境与世隔离,飞向遥远的天际。
    不多久,所有去找左其的人都回来了,他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金灿怒火中烧,挥手一拳打在李茂德的脸上。李茂德立刻连人带椅子摔出去,脸上红了一块,嘴角也被牙齿撞破了。金灿咬牙切齿地抓住李茂德的衣领,把他拖起来,“你不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她攥着拳头,对准李茂德的鼻子。
    可是那一拳迟迟没有落下,左又紧紧地抓住了手腕,说:“你打他,他也不会说的,你要记得你还是个警察。”他按下那只颤抖的拳头,然后把李茂德推到一把椅子上。
    李茂德的脑袋稀里糊涂,还呵呵地笑着,他无比疼惜地看着手中的那支即将熄灭的烟,神志不清地说:“蘑菇释放孢子,方脸鬼在看,孢子在飞,落地就是一生。呵呵呵、、、、、”
    左其在高空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了安眠药,他睡了很久。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梦的影子还留在他的脸上。他的下面是遥远的水泥地,他以为自己还没醒,可是浑身的酸痛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现实。他全身一个激灵,瞪大眼睛,他想喊,但是不行。他挣扎,那只能让他产生摇摇欲坠的感觉。
    他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对面酒店里的灯火辉煌,酒店外面的几辆警车。
    “又,把案子破了。”他对自己说,心里很高兴。他不怕死,就像他不怕跟着左又来到那个酒店一样。
    “我会死吗?”他这样问,但还是高兴。
    “或许我会死!”看着酒店的里的灯光,自问自答。
    一个声音在他的小脑瓜里,说:“又,他嫌我烦,他找到了那个女人。我不死,也会离开他。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
    可是他心里的声音说:“又,不会让我死的。我在他的手中不会死的。”
    李茂德把烟塞进那个流血的嘴角,颤颤巍巍地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站起来把那个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他环视着所有人,每一个人都用吃人的眼神回敬他,似乎对他有着深仇大恨。他没有任何不适,还是开心,从容。他撩起手腕,抬起那块名表,看着,摸着,眼睛里闪闪发光。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和手表进行无声的交流
    左又从李茂德的嘴里听出了一丝不好的讯息,他转动着大脑,反复思量着对方说的那些话。他脑袋发胀,从未如此紧张。
    “让我们来倒计时吧!”李茂德欣喜地说,眼睛注视着手表,“十、九、八、、、、、、、”
    他每数一下,左又的心脏仿佛就挨了一下重击。
    “在哪儿?在哪儿?”左又的神经回路,疯狂地运送信息。
    “七、六、、、、、、”
    方脸鬼?鬼?方脸?形状像鬼?像鬼一样可怕?还是文字游戏?或是各方面的结合?在这里,具体的,方脸的鬼——形状是方形的、、、、、、”左又的左半边大脑,和右半边大脑,都进入了设疑答疑的状态。
    “五、、、、、、”
    鬼!鬼,组词法。和这里相关的。”左又大脑中丰富的网络,立即传送出一条条信息,一幅幅画面,一句句语言、一个个立体空间、、、、、、所有传输的内容都会在过程中经过筛选。左又的大脑工厂,最后提供了一个声音。
    “鬼店!鬼店!”那个声音在叫,那是钱凤仙的声音。“怀无暮”音同“槐无木”就是“鬼”字。方脸鬼就是指这家酒店。
    “四、、、、、、”
    当方脸鬼这个问题被解开之后,时间所剩无几。左又思索:李茂德计时肯定会有大事情发生。他的话语很明白,他要我尝尝他的滋味。左其的处境很危险。他有定时器还是有人帮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了,蘑菇的孢子,相当于蘑菇的种子,种子就是孩子。就是左其。
    “三、、、、”
    蘑菇,孢子在飞,落地就是一生?飞,落地,蘑菇、、、、、、
    “非常抱歉!”
    一生就是指终结,酒店在看,落地?、、、、、、死亡!
    左又向前飞奔,撞门而出。
    “一。”
    计时器冒着烟,显示了零之后,一束火苗将它整个包裹,它自焚了。火窜上了它头顶的那束带子。那带子由易燃物质合成,虽然牢固,但燃烧得很快。火在那条带子上迅速爬着,延伸成长长的一条火绳。计时器的火苗贪婪专注地舔着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火越来越薄,越来越薄。左其闻到头顶上方那股刺鼻的烧焦味,他知道危险的事情发生了。他即将投入大地的怀抱,可他从来没有缺少过那个怀抱。
    他能看到,自己很小的时候,一整天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人管他,没有人抱他。他把整个大地抱在怀里,感到很冷,冻得生疼。他哭,没人管,他叫,没人听,于是他就安安静静忍受着那种冷。
    他往下看,发现自己脸朝下贴在那个水泥地面上。他浑身捆着密密麻麻的布带,把他扎成一条。从上往下看他像一条带着斑纹的毛毛虫。
    多可爱的毛毛虫,他想,身体周围还有比夜还黑的黛墨色。
    左又看见了挂在对面大楼上的那个影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点,朝那个影子飞奔而去,全然不顾脚下的道路。
    车在他的面前,他的身旁。他冲过去,眼里只有那个在火红的空气中的黑点。车鸣着喇叭,他听不见,车飞速地奔驰,他看不到,车擦到了他的身体,他感觉不到。他还是沿着直线,他思维中最近的路线,朝那个点飞奔。车在他的魄力中,乱成一团,刺耳的刹车声,喇叭声,拐弯,相撞,咒骂的场景呈现一场人间地狱的惨状。
    左其感受到了绳子微小的摇晃,下面的喧嚣他已没有时间观赏。他现在想着那个唯一肯给他怀抱的大地,她是多么宽容。左又从来没有抱过他。
    左又生气时会把他像一只小猫一样拎起来,扔到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而开心的时候,会摸两下他的脑袋。他想,要是左又能抱一下他,哪怕只是一秒钟那也很美好啊。他记得自己离左又的怀抱最近的是在他逃学的时候。左又把他夹在腋下,关在漆黑的卫生间里。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可以听见左又气恼的心跳。那个漆黑的卫生间承载了他对左又最美好的感觉。
    火从栏杆的连接处流窜下来,冒着烟,闪着热情的红色。左其的头顶飘过黑夜的影子。绳子断了。
    他想:要是以后左又结婚了,生了孩子,他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孩子,起码在出生的时候,他会抱一下自己吧!他觉得他自己此刻就像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上帝以这种方式将他回收,肯定会以这种方式把他送还给左又。
    他掉了下来,感到了刺骨的寒风,一条火红的尾巴在他身后挥动,噼啪烈响。似乎是在向他祝福,庆贺他美好的来生。
    他还是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左其他在哪里。
    疾风用寒冷幻化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割着他的双眼,可是他不能闭上,他要注视着那块土地用她独有的宽和接纳他。
    “又,他在哪儿,他是不是没有在意到我的离开呢?”在最后他还是想到了左又。
    他把自己低垂地脑袋抬起来一点,他看见了左又,看见了他在奔跑,看见了他的怀抱。那是多么难以置信的画面,比自己的死更加难以置信。
    “人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看见吗?”他这样问自己,他相信那是幻觉,就像那个已经躺在地上死去的毛毛虫一样。但是他还是挣扎了,他希望这个世界没有重力,她能克服重力,他能像一条鱼一样游向那个怀抱,扑向它。就算是幻觉,他也要把它拿在手里。孩子的天性在那个时候比什么都强烈,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握在手里才安心。
    一阵风在左又的面前猛烈刮过,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落下去。他的眼前没有看到左其,看到的是一片黑色,一望无际的黑色。喧闹的声音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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