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二十章 消失在过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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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吴邪出院,虽然他的伤还没有好,走路仍然需要拐杖。
一年之后,吴家的产业做到了原来的两倍,甚至接近于三叔还在时的规模,吴小佛爷的名号仍在,但是叫这个名号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叛门者,伤及自己弟兄者,无令而行者,吴邪对付他们的手段次次不同,他不杀人,却让人觉得还是死了好。
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自从那次老油事件之后,吴邪狠辣的行事震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人,但是吴邪知道,这些人从未消失,他们只是蛰伏着寻找机会,日日夜夜,一言一行,他都在被无数双长在脑后的眼睛看着,盯着。
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
王盟受了很重的伤,左耳听力严重衰弱,吴邪没让他离开,也不再让他经手长沙这边的事务,他一直留在杭州的小铺子里,而那个地方,吴邪成为吴小佛爷之后,已经很少去了。
古董铺子里多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工,所有的事情都不用王盟去做,他只是守着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原来模样的小店,守着那个人所有最单纯幸福的回忆,守着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虽然他再也回不去了。
吴家的产业稳定下来之后,吴邪将事情交给最信任的手下——就是在许家老宅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重伤的弟兄,叫楷森,他的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自那之后,他一直在吴邪身边护卫,几乎片刻不离,就如当年的潘子与三爷,事情托付给他,吴邪还是比较放心的。
然后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告诉小花和秀秀,去了一趟长白山,两个月后,一个人去的他,又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解语花打开家门,看到吴邪拖着满身是血的黑衣服的人,那个恍惚的瞬间,他还以为,他终于把那个离开已经一年多的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随即他看到了吴邪的眼睛,空茫的,毫无感情的。
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如果吴邪扛着的这个人是张起灵,他的眼神会是任何一种,喜悦,疯狂,悲伤,愤怒,痛恨……
唯独不会是寂寂无光。
吴邪淡淡的对他说,“带回去怕有麻烦,你看看,能救活吗?”
解语花这些年常见吴邪,可以说吴邪和吴邪的产业起步时,就是他和霍家一手带起来的,虽然带上正轨之后,吴邪就已经用不着他了,他做的很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百倍不止。
可是这并没有让解语花觉得高兴。
后来他们的见面多而碎,多半是为了吴家解家联手的生意,吴邪跟他说话,语气腔调态度,一言一行都是一丝不苟的吴小佛爷的样子,他也笑,也说俏皮话,也会骂他。
他做一切符合他和解语花相熟程度的事情,不疏离一分,也不过分一分,以他和解语花的交情,那种相处的方式正正好好。
太完美了。
这种完美,以前笨手笨脚跟他爬绝壁悬崖的那个吴邪,做不到。
可是他却非常非常怀念那个不那么聪明的吴邪,那时候的他,不会想两人的交情够不够自己舍命去救,不会想解大当家说了一句话之后,下面他该怎么答。
那时候的他很笨,这种利益权衡的游戏,他不会。
那时候的他现在应该是急匆匆的捶他的房门,一把把那人扔在他怀里,着急忙慌的催他,“还有救!赶紧的!”不,他根本不会来他这里,他只会把他送往就近的医院,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敌人,带到公共场合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扛着一个正在流血的人淡漠的问他,并且做好了如果他一皱眉就说“那不麻烦了,花儿爷早些休息”这样的准备。
解语花发了一会儿呆,才笑了一下说,“呦,吴小佛爷这又是发善心在哪儿捡回来的啊?快进来让我看看吧。”
吴邪也笑,拖着那人走进来,说“不是发善心,他非要跟着我,自己受了伤,虽然可能是为了救我。”
解语花将他安排到里屋,翻到正面看到那人的脸时,他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副墨镜仍然戴的规规整整,嘴角甚至还浮着一丝笑容。
黑瞎子。
解语花让人请医生的时候,吴邪正在外面打电话,表情平静,“嗯,嗯,没错,就这么办,看看是谁夹的喇嘛,选些有经验的去……嗯,可以,那个价我们还要低了呢!你告诉他,别他妈仗着有钱就猖狂,这生意吴家都做了几百个了,就没吃过这种亏!让他爱买买,不买就滚蛋……”
给楷森打完电话,吴邪又在二楼的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看小花家气派精致的围栏,忽然想起了许久没回去的又小又窄的二楼,每到傍晚的时候那个沉默的人就会倚着墙壁,朝向他来时的路,夕阳把他的半个身体隐没在朦胧的阴影里,半个身体却暴露在暖光下,他的脸亘古沉默,看不清表情……
“吴邪!”
小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迅速调整了表情才转过身去,颤抖的手藏进袖子,他用平静如常的声音问,“怎么样了?”
解语花没回答,他沉默的盯着吴邪的脸好一会儿,盯得吴邪都有些沉不住气时,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事,伤口已经缝好了,失血有点多,输液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吴邪点点头,“那就好。”
沉默。
两个人都已经无话可说,解语花将一套衣服扔给他,疲惫的说,“去洗洗吧,你也累了,今晚就在这睡了吧,我明天有一台戏,上台之前,有些话要跟你说。”
吴邪没有反驳,他拿了衣服去洗澡。
看着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能多长一点肉的背影,解语花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找到吗?”
吴邪已经打开了浴室的门,他身体一顿,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问,“什么?”
解语花摇了摇头,于是吴邪走了进去,一夜无话。
翌日,吴邪醒的很早,小花家的床太软,他睡不安稳。
其实这一年来,他的睡眠都很轻,吴邪从来不知道,以前雷打不动的睡上整整一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倒是件好事,谁保证在他睡死之后,不会有人拿刀捅他的心窝?疲惫和死亡相比,还是前者好了很多。
死了之后会有漫长的时间供他沉睡,他着什么急。
坐在那张过软的床上,吴邪腰酸背疼的扭了扭身子,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唱戏,婉转曲折的调子,细腻柔软的声线,是小花在吊嗓子。
吴邪愣愣的坐在床沿上,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戏文,飘荡在早晨空荡荡的风中,他听不清小花唱的什么,可是大约不是多么欢快的戏,调子很轻,却曲曲折折,幽幽怨怨,像是古时女子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情郎,絮絮的诉说衷肠,企盼那些话能随风万里,寻郎去处。
劝君当归。
吴邪忽然觉得鼻酸,有什么用呢,要离开你的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离开,多少人唱这调子等了一生,一直唱到容颜衰老,唱到白发苍苍,唱到昔日莺一样动听的嗓音再也发不出声响。
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有什么用呢?
开门来到阳台上,风很好,小花穿着的戏服被风吹得飘起来,吴邪拍了拍手,笑道,“花儿爷的功力愈发纯熟了。”
解语花回过头来,吴邪的脸在晨光中依旧苍白,眼仁很黑,没有光。
那笑容一眼看上去亲昵熟悉,一般人看来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可是解语花知道,这笑容不过是吴小佛爷认为该对小花露出来的,这是他默认的面对小花时候的脸,该换的时候他可以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换上另一张。
只要面具戴到了心里,表情怎么换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吴邪这一年多来学的很好。
解语花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恼火,他分外的想把长长的水袖结结实实抽在他的脸上。
看能不能打碎他这张好像万年不变的脸。
不过这不是解家当家会干的事情。
解语花笑笑,收了嗓子,“许久没唱了,有些生。”他大喇喇的穿着戏服,走到里间喝了口白水,对吴邪说,“哦对了,我有个事情要问你。”
吴邪也走回来坐在茶桌边,自斟自饮了一杯,回道,“什么事?上次给你们的活儿有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小花讥诮的笑了,“吴小佛爷经手办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是什么?”
“怎么?消失的这两个月,带回来的这个人,你不打算做做解释吗?”
吴邪笑笑,他浮起谈生意时惯有的淡笑,慢慢道,“哦,那没什么,解老板也知道,一年前老油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完,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追查,前几日我有线报,所以急忙忙的去了长白山一趟,你看,也没来得及跟你说,还让解老板费心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解语花捏紧了手,他冷冷道,“一年前的事情解家已经查的够彻底了,连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时隔一年,你又是从哪来的线报?!”
“唉唉,一点小情报,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就是在长白山上遇到了点情况,那个黑瞎子过去与我有点交情,在山上遇见了,没成想他替我受了伤,我就给带回来了,你别上火,我什么也没查到。”
解语花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你非要把自己折在里面是不是?!这么瞒着我们,你到底在策划什么,吴邪?!”
最后那一声的语气不是在叫现在的吴小佛爷,而是再叫早已经消失在过去那个人,他们都明白。
然而吴邪脸上只是万年不变的笑,他一点触动也没有,从兜里摸出烟,才想起小花家里不让抽,于是只好放回去,缓缓的道,“我是欠你不少,花儿爷,一年来承蒙你照顾,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吴邪。”
解语花身子颤了颤,这听在他耳中不是感激,而是指责,是他把他变成这样,是他默许他把心和身体,都磨得像铁块一样坚硬冰冷。
吴邪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慢慢的说,“可是老九门地下利益恩怨盘根错节,吴家的事情,你也不好管的太多,解家又不是省油的地方,你又是何苦,以后咱们就只谈生意,我的事儿,就不劳花儿爷费心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解语花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朝阳从大敞着的阳台上照进来,明亮到有些刺目的光,却一点儿都没照进吴邪的眼睛。
那双眼没有笑意,深不见底,没有神采,吴邪发呆的时候,小花总是忍不住想用手在他眼前晃晃,看看他是不是瞎了,或者是不是死了。
了无生气。
吴邪看了看表,站起来,西装笔挺的挺括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背,他转身想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半冷的茶,低声道,“以后,别用那种口气叫我了。”
已经消失的人,你叫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