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十八章 再见,天真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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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刚想敲下第三记,老油忽然笑了,非常享受的说,“你看这雨来的真是时候,这可不怪我了小三爷,我听你磕头的声儿挺响,不知道在外面听起来,是你的头响,还是雨声响。”
吴邪抬头看他一眼,那张笑得叠在一起的脸无比丑恶。
不算什么。
吴邪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走到雨里去,谁知老油忽的抬起一只脚重重踩在他肩上,一下就把起身半截的吴邪重新踹到地上,他冷笑道,“谁让你站起来了吗?”
身后王盟和其他弟兄炸了锅,纷纷吼道,“许老油我X你八辈儿祖宗!”“你他妈不是人!”
老油的手下们毫不手软,一个一个拳脚刀背一起上,打得他们口角流血,身上青肿一片。
混乱中吴邪忽然吼道,“够了!都他妈住手!”
大堂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吴邪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也没有泪水,他只是淡淡的说,“够了,你们一动都不要动,我要你们活着,都活着。”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老油让他来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而只是想折磨他,侮辱他,让吴家蒙羞,他只是以此为乐。
说完他跪下身子,膝盖摩擦着地面,一步一步倒退着向出口挪动,满大堂的盘口头头儿都看着,看着这个昔日光鲜明亮的小三爷,如一只丧家犬一样匍匐在地上,满身污垢的爬到雨里。
冰凉的地板磨着他的膝盖,没多久他的腿就磨破了,但他还是一步一步,毫不含糊的挪到院子里,许久不清扫的院子里一下雨就都是淤泥,他毫不介意,一头磕在上面。
里面遥遥的传来老油的声音,“哎呦你使劲儿了吗?我这根本听不见啊!”
于是他只能磕得更加用力。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耳边轰隆着雨声,刺痛,麻木,他渐渐毫无知觉,重重的磕头让他一阵阵的晕眩,磕完之后他木然的低着头,吼道,“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油爷爷!我吴邪就是油爷爷的狗!”
连说了三遍,老油哈哈大笑的声音刺耳的穿透雨声而来,他似乎得意的忘了形,一连拍着手喊,“痛快啊痛快啊!!”
接着他打着伞走到了雨里,盘口的其他人在流水的屋檐下向这里张望着,吴家小三爷也有今天,这可是人生难得几回见的风景。
他把头凑到一脸雨水的吴邪耳边,低声说,“既然是我的狗,就得听我的话,不听话,就该受点惩罚。”说着他抬起脚,一脚踹在吴邪的背上,那一脚牟足了他当盘口老大多年的功夫,吴邪的肋骨当场就断了一根,他胸中一痛,直扑在地上。
老油踩在吴邪受伤的地方,用力的碾着,他笑道,“疼不?疼就叫两声,好狗就要叫两声才能听出来!”
吴邪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口呕出血来。
被打手们压到雨中跪着的弟兄们吼着吴邪的名字。
王盟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真的哭了,眼泪像决堤了一样留下来,仿佛他不是一个人在哭,也是在帮一个人哭,帮那个已经哭不出来也不能哭出来的人哭。
接着老油收回了脚,他来到吴邪的左脚旁,细细看了看吴邪的脚腕,忽然收了笑,恶狠狠道,“我最烦你和你三叔站得那么直,一副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的无聊样儿,我今天就让你再也站不起来。”
说着他扔掉伞,像个疯狂的老孩子一样忽然在雨中高高的跳起来,然后重重跺在吴邪裸露在外的脚腕上,直把吴邪的脚踩得扭曲到一边。
“啊!!!”
非人的惨叫声从吴邪口中发出,那声惨叫盖过了轰隆的雷声和雨声,直刺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檐下观望的人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上兴趣盎然的表情也慢慢换成了同情。
吴邪平日里确实待他们不薄,虽然人都会依附更强的一边,但是人心也都是肉长的,这样,实在太惨了。
然而这一声惨叫却让老油更加兴奋,他愈加卖力的跺着吴邪已经断掉的脚腕,嘴里嚷着,“让你倔!让你硬气!我让你压在我头上!哈哈!来人啊!!”
面对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弟兄们,老油的快意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他颐指气使的时候了,吴家的产业都归他了,连这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也被自己踩在脚下,他快活的叫道,“杀了杀了,当着他的面儿,都他妈给我杀了!”
吴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疯狂的暴雨中,闪电照亮了打手们手里锋利的片刀,手起刀落,跟吴邪穿同一条开裆裤的弟兄吭都没吭一声,一颗头从他脖子上滚下来,骨碌骨碌滚到吴邪面前,那张脸上,还保留着对老油的恨意。
而现在,这恨意凝固了,正对着吴邪。
吴邪脑袋里嗡嗡的响成一片,他像疯了一样高吼一声,撑着残废的身体向前爬去,冲着高举片刀的打手们迅疾的扑过去,那一刻,他的脸凶狠如鬼魅,吓得那人手一抖,一刀没有砍下去,老油上前抢过刀,一反手狠狠的插进吴邪向前伸的手掌中,直穿过去没入地上。
吴邪连叫都没叫一声。
跪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与打手们厮打成一片,然而寡不敌众,他们又都被束着手脚,没几下就被砍得浑身是血,吴邪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他大睁着眼睛看着血飞溅到他脸上,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他终于嚎啕大哭,在这雨中,他哭喊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不要
杀!!!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求求你们……”
声音完全变了调,吴邪双眼一片血红,天地不应,所有人的脸现出袖手旁观的冷漠,他痛得没了边际,心头烧的火一样,直往外吐血。
忽然屋檐下白光一闪,方才讥诮吴邪的白面书生冷脸迎了出来,一把挡住打手们杀红了眼的刀,冷声对老油道,“油叔,这就不地道了吧。”
老油啧啧两声,显然对那人打断他的兴奋非常不满,他瞅了瞅趴在地上犹如破抹布一样的吴邪,忽然把手里的刀从吴邪手掌中拔出来,转了刀身,拿着刀背冲着吴邪头上轮去。
白面书生一惊,想下手拦已然不及,突然身下一个黑影以奇快的速度冲了出来,直扑在吴邪身上,那一刀生生扇在他的头上。
王盟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响,左耳耳鸣了一样疼得他捂住耳朵,滚倒在地上哀嚎,吴邪扑过去摇着他,嘴里恨道,“你充什么英雄好汉!老子用得着你救吗?!”
王盟疼得死去活来,瓢泼的雨声轰隆在他耳边,他已经分不出是雨声雷声还是耳鸣声了。可他还是死死抓住吴邪的衣服,哭道,“老板,他那次走之前去找过我,他说过的,说不能再让你受伤,他托我好好照顾你,他说你背上的伤不容易好,让我多上点心,他交代了我好多好多事情,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从没想过他还能说那么那么多的话,老板,全是关于你的,全都是你的事情。可是我还是,我还是没看好你,你……你那时候都烧糊涂了,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打给他,他当天晚上就赶回来了,没有票他就扒着火车整整一夜,在你床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叫的嗓子都发不出声了,你早上才有点反应,他怕你醒来看到他,休息都没休息立刻就走了。老板,我知道你怨他,可是他其实……他、他其实……”
王盟也不知道埋藏多年的话为什么要一股脑倒出来,但是他怕他不说,吴邪就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那时候那个冷冰冰的人眼里有多么柔软温润的神色,他叫他的名字时有多么压抑深沉的情感,老板都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什么都不说,这样不坦诚,这样相互伤害,两个傻瓜!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王盟忽然身体一阵抽搐,直接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老油不耐烦的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准备再来一下的时候,许家老宅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的骚动,接着古旧的铜门被踹开,为首的年轻人一身西装被雨淋的尽湿,里面粉红的衬衫紧紧贴在他匀称的身体上,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浑身污泥血迹的吴邪,深深皱起了眉头,转而看向老
油。
一双眼冷若冰霜,他向后一偏头,轻轻开口,声音很低,“胖的那个往死里打,不过别打死,剩下的,”他优雅的拿手在脖子上一横,轻描淡写的说,“杀。”
吴邪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只是茫然无知的抱紧了王盟仍在抽搐的身体,雨水和着血腥流到他嘴里,腥咸的味道,此后的许多年里,吴邪的嘴里,常常能感觉到这种味道,腥臭的,死人的味道。
太晚了。
身上的几处剧痛渐渐离他远去,他进入到空茫的状态。
太晚了,他喃喃的说,为什么这样晚,小花到的这样晚,他对人心明白的这样晚,王盟的那些话说的这样晚,他的想法他的痛苦,他所有欲说而不能说的心意,他知道的,这样晚。
太晚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邪沉沉的坠入昏迷,合目之前,最后寂灭在他眼中被漫天的雨水所浇熄的那抹光亮。
叫做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