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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
    傍晚时分,每每穿过公寓楼下这条卖脏肮炸货的小吃街,径直走下去,到那家有些年份的汤面馆门前,就会看到尹橡屿;因为烫染而变得焦黄的头发拧成一股粗壮的麻花辫盘在脑后,长期的露天工作让皮肤晒的黑红,画浓艳的妆容,细细描画的金色眼线让眼眸有着吉普赛女郎般明丽炽热的光芒。身上是一件孔雀蓝的亚麻长裙,宽大的袖口绣有吉祥纹与娇艳牡丹花的纹案,踩着一双草编的拖鞋,已穿的破损泛黄。蹲在墙根下,右手抱着膝盖,左手燃着一支烟,面前是一排挂着各色刺绣衣裙的铁皮衣架。
    我一向厌恶女人抽烟,却觉得她抽烟的姿势是极其妩媚动人,又让人觉得孤寂萧索,别有韵味。
    她见我来了,笑着招呼我:
    “朔清,朔清,快来。”
    “最近生意怎么样?”我上前蹲在她身边,便立即问到了这股过度喷洒的廉价香水味。
    “还是那个样呗,不过最近那些追债的人大概已经知道我搬到这了,呆不长了。”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又吸了一口烟。
    我们又聊了些闲事,便离开了她。
    是什么时候认识尹橡屿的?只模糊记得是场大雨,和她大胆系在脖颈上过于艳媚招摇的水钻配饰,看似如此艳俗的一个人,体内却有着如同烟花爆破般美丽的力量,栩栩如生,凄凄惨惨。
    过了许些日子,在便利店工作靠到深夜才下班。巷子里褪去了白日的喧闹与人潮显得格外清冷。到了家,隐约看到房门口蹲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尹橡屿,缩成一团熟睡着,身旁放了一个庞大的包裹。
    我轻轻叫她的名字,她抬头见了我,清醒过来立即笑了:
    “我…住的地方被讨债的砸了,房东也在找我,我没法回去,在这我只认识你啦,朔清。”
    当即我便决定留下她,根本没去考虑如果我也被波及该如何栖身,她让人觉得纯粹无害,让人心安。
    我给她腾出书房的位置,安顿好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件包裹递给我,捏在手中小小一团,柔软温柔,打开是一条棉质纯白色长裙,领口绣着一股股讨喜的红色小花,花蕊是仿佛新生的鹅黄,用最新亮的绿勾出叶子,是亲手绣上去的,样子简洁干净。
    我道了谢,变回了房,用纸重新包好放在了柜子底,虽是喜欢,但并不习惯穿裙子,对衣服的选择也一直很随意,总以方便耐穿为重。
    这一夜睡得却并不好,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的感觉让人不能适应,会敏感留意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空气中微妙的变化。这种热烈真切却陌生的新鲜感竟让人欣喜紧张。在冲击了寂静孤独的空洞后让人发慌。
    继而又睡过去,反复辗转直至天明。
    尹橡屿起得很早,煎好了油光金亮的鸡蛋,做了几道小菜,清淡却不失美味,说要以后把会做的都做给我吃。
    然后的几天里,除了尹橡屿这个突兀却温柔的变动,生活依旧平淡无奇,但却因为她的存在,我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后再凌晨回家,屋子里安静却充斥着细绒绒的生气,身体发肤的清香味道,桌子上为我留下还有余温的食物,和她均匀的呼吸声。因为有了尹橡屿种种的生活痕迹,也就好像有了与这个陌生城市的未知冷漠和这深夜形单影只的孤独对抗的武器,是回归人类群居本质的满足。
    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尹橡屿竟然带着我柜子底的所有存钱一起凭空消失。
    那一晚的每一个细碎声响都可以把我惊醒让我误以为她回来了,再三失望以后,我才彻底承认,尹橡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房租因此无法按时上交,索性从前也没有拖欠过,房东也就宽限了几日。我清理了尹橡屿所有的生活痕迹,就好像她从未进入过我的生活,只是除了那条她送我的白色长裙。
    长裙还是放在柜子底,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扔掉它,那些一股股的红色小花仿佛新生,又好像是尹橡屿漂亮露齿的笑,又也许是最后我愿意善意相信她的天真。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时间来打工赚钱,每天都是忙碌的晕头转向食不知味,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
    那边传来一个清爽的女声:
    “你好,请问您是小说《听潮》的作者叶朔清吗?”
    《听潮》是大约半年前为了赚稿费就把高中写的小说随便改了改投在网上的一篇小说,当时好像收到稿费以后也就没再过问。
    那边又说:
    “叶小姐,我是岚景传媒的部门总监,我们公司想用您的小说《听潮》来改编成电影,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我们想请您来作这个项目的编剧,条件我们可以在您来到北京后详谈…。”
    挂断电话,我便下楼去网吧搜索了《听潮》发现浏览人数和转载量很是可观,评分也较高,在原投稿网站搜索热度竟位居前列。
    北京…可是以我现下的经济能力,连来往车票都买不起,更何况常住,那是整个中国的心脏要位,灯火繁盛的池城。
    因为白天的工作繁重,我便早早睡下,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显示的还是北京的号码,左右迟疑还是接了起来,于是我听到了那边广阔的安静中夹杂的零星声响,是车水马龙的拥挤,霓虹灯点缀的深夜,是来自陌生遥远的北方,却将我此刻所处的破败境遇暴露在最刺眼羞耻的位置。竟让我开始愤恨我现下拥有的一切。
    “阿清?”是一个男声。
    中间大约有几十秒的空白,我才缓缓说道:
    “是我。”嗓子干涩,于是我起身去客厅倒水。
    又是良久的沉默,长到冷水快加热到烫人。
    “已经睡了?我以为你还是经常熬夜。”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就好像连早睡也是我的错了。
    “白天工作要起得早。”我不着边际的回了句。
    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剧烈起伏翻滚着,因为周围静得可怕,所以显得格外刺耳。
    他淡淡道:“在喝水?”
    “还没热好。”
    然后又是这令人不知所措的沉默,我只想赶快结束这种无聊可笑的对话,心里又突然生起一阵莫名的怒火,我扯着嗓子喊:
    “够了仇程东!你就是有病!”
    沉默,然后他苦笑道:
    “抱歉。”
    抱歉?这么不痛不痒的回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更让人恼火,愤怒和羞耻让我不住的发抖,然后打翻了盛满开水的杯子,手背立即传来炽热的烧灼感,手忙脚乱,又无处发泄。
    他听到我的尖叫声,声音终于有一丝的动容:
    “烫到哪里了?快去用冷水冲一冲,有朋友一起住吗?去让他帮忙买些烫伤的药。”
    仇程东还是一点没变,语气强势,处事冷静专注,我甚至能想到此刻他要是在我身边的一举一动,他会皱眉,会责怪我,但满眼全心此刻都专注在我身上。
    我哭着重复道:
    “没有没有,我自己住,从来只有我自己,没有。。。”
    我摔东西,我尖叫,神经病一样又哭又笑,电话那头却还是沉默,我特别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穿着什么颜色的衬衫。大概是等我哭累了渐渐平静,我才听到他叹气,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来北京吧,阿清,我回来了。”
    字字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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