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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40(二)
    舒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出了医院后他看着面前越发空旷和陌生的城市,突然间觉得自己不过是匍匐于命运这尊神祇前的蚂蚁,连让对方不屑一顾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突然而来的失落感让舒懿的大脑习惯性地感性起来:他的大脑自动自发的工作,编织出一段又一段注定不会被写出的文字。
    那满是伤痛和绝望挣扎的语句让舒懿的心情更加凄惶起来,他甚至忍不住伸出左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希望如此能够缓解从眼眶喷涌而出的热泪。
    “他再也写不了文字。那些伤痛注定全部陈腐于他满是凄怆的内心,一点点发酵,酝酿,勾兑出酒的哀恸与沉香。”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能写作,就像他从未有一天会真正的死亡——而当未曾预料的事情骤然而至时,他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泥沼——沉默,爱恋。伤痛,甜蜜。”
    泪水无声又热烈的从双眼溢出,舒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像个幽灵一样在街上游荡。这个他曾经住过的城市如今提供不了任何一点的温情,而有温情的人——舒懿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身后已经被拉远的医院,他的脑海中浮现除了那只忠犬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温暖。
    他曾经对他说——就在今天,在他耳边,对他说: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白痴。”舒懿忍不住低语,声音却哽咽至泣不成声,他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滚烫的泪溅落在马路上,悄无声息地消失。“早点见到你就好了,更早一点,在我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多创伤之前,那时候——我一定不会骗你。绝对不会。”
    泪水一滴又一滴,悄无声息地诞生,悄无声息地消亡,直到觉得眼眶里再无泪可流,舒懿才颤巍巍地站起。长久保持蹲踞让他双腿有些麻木,但他的精神却在脆弱和混沌后越发清醒。舒懿黑色的双眼在黑夜里变得更加阴沉,直直看向一个方向——他曾经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过的地方。
    从的士里下来的时候舒懿还有些魂不守舍,他浑浑噩噩地跛行至二楼,浑浑噩噩地走进曾经住过的地方,在正房将自己整个都像个球一样蜷缩起来。
    不想动。舒懿将头埋进双臂里,闭上眼睛,突然觉得疲惫:不想动,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想象和思考。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让舒懿的神经疲惫至极点,然而即便是这样疲惫,他的神智却仍是活跃得过分,一段又一段必将流产的文字浮现在舒懿的脑海里,让他觉得感动又心疼,在大脑又自动构思出一个故事后,舒懿忍不住低低开口,“不要再说了。”
    “安息吧。”舒懿忍不住劝慰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识,“都结束了。我已经……写不了字了。”
    然而脑中的画面依旧那么美,美到极致:大片大片艳红的血覆盖住整个画面,有白色的羽毛翩飞而落,飘然而下,在沾上血液后微弱挣扎,随即就被同化。羽毛与血彷如死尸铺陈满地,而在这尸横遍野的疆场中央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台子,银白色的冷漠高台。
    高台上空无一物,台面光洁如新。
    舒懿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他的意识忽然间变得迟钝,迟钝而缓慢,而在这迟钝缓慢的神识里,一个声音悠悠然响起:“我能实现你任何的愿望。”
    随后另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提出疑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神明点头。
    四周空无一物,但舒懿的灵魂猝然间就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神明的首肯,而在这首肯之后,他又听到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开口,“那么,我想写一个不可救药的故事。”
    我想,写一个无可救药的故事。
    紧闭的双眼猝然睁开,舒懿在看清四周熟悉的破旧景色后终于放下心来,继而突然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声音,突然间想大声嘶吼,想大声咆哮,然而未等他开口,一只手温柔地擦掉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然后舒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的人——韩英野。
    未喊出口的声音全部被强制性咽进肚里,舒懿骤然瞪大双眼,死死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眉目依旧冷硬,那张因为整容而早就面目全非的脸在此刻半明半暗的光照下突然间有几分的帅气——直到这时,舒懿才发现天即将破晓。他抬起头透过破旧的窗子看向天空,发现太阳正撕裂着挣脱乌云的密网。
    男人没有说话,保持着冷漠的姿态,但舒懿能感觉对方看过来的双眼里满是温情和眷恋。这些感情太过明显以至于舒懿有些难以相信。他突然像被谁打了一枪,头脑发热,“你爱我吗?”
    男人骤然愣住。
    舒懿见到男人错愕的表情,忍不住苦笑一下,继而突然叹口气,“你知道吗,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了一个人陪我骑旋转木马,”舒懿默不作声地说谎,咏叹调一般哀恸的表情让韩英野几乎分不出真假,“梦里,他很爱我,很爱很爱我。而你,你爱过我吗?”
    男人依旧是沉默。
    舒懿见此笑出了声,“我以为这世界不会有人爱我,我真的这样以为,明知道这种想法很傻,但是却固执的相信,我害怕被人喜欢,被人爱慕,那种感觉太可怕也太恶心了。”就像他的父亲,爱一个人爱到癫狂的地步。
    “所以我告诉自己,宁可去死也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绝对不会。”舒懿的双眼蓦然变得深沉,将后半截话深深地埋在灵魂里:可就当我想去喜欢别人的时候才蓦然发现,我被迫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这就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一点一滴,一字一句,全部不落地,告诉你。
    舒懿蓦地微笑起来,那笑容却半是邪气天真半是恶毒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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