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也，很意外吧？没想到吧？我竟然能够到达这里。”
    带着深刻嘲讽意味的话语，如同一阵烟花，炸裂在头顶。
    “你来这里干什么！”
    “别这么激动。”蒙褚淡笑着，“你身体差成这样，小心别气死了。”
    渺也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想通了什么，圆睁的眼扫向了一旁的林开。林开没有说话，关闭了最后一道隔离墙，默默走到了蒙褚面前：“父亲。”
    “父亲……！？”渺也猛地握紧了拳头。
    蒙褚突然之间直接伸出手掐住了林开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来不及惊讶，林开便陷入了昏迷。
    渺也的神色变了变。
    蒙褚同情地瞥了一眼林开，又嘲讽地看向渺也：“在我看来，洛阿是认贼作父，在你们看来，晨勉恐怕也同样吧。”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安排的啊。”蒙褚似乎有意让渺也做个明白鬼，缓缓解释道，“是我带走了晨勉，也是我让他回到王军的。当然，也是我故意让‘林开’的父亲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身份被顶替。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一定会派人去查，然后，你就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渺也全身颤抖。
    “渺也，不，陆原，我很了解你。发现了晨勉，你绝不会处置他，反而会同情他，甚至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你被血缘欺骗了，你绝不会去思考，晨勉会认贼作父这种可能性。这样一来，晨勉就会成为我手里最棒的一颗棋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很简单就可以猜到的事情吧。”蒙褚将手覆上了渺也背后房间的门，“神位不就是这么传承的吗？根本就没有什么换脑手术，前一代的‘渺也’只是用自己的血将感情之壳传承给了下一代而已。”
    “……”
    “为了维持威信和人们对渺也的恐惧，你们才编造了‘换脑手术’这个谎话。这么简单的事实，却连你那个聪明到讨人厌的儿子都没有发现——真是无趣。”蒙褚蹲下身，笑着掐住了渺也的脖子，“陆原啊，被陆赐恨着的感觉怎么样？他可至今都恨着‘杀死了父亲’的你呢——哈哈哈哈！我真期待啊，当他知道你的躯壳从未被夺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蒙褚……你这个混蛋！”
    “陆原，看着吧。把我夺走感情之壳的这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吧！”话罢，蒙褚从渺也口袋里取出一串宝石钥匙，起身，似乎是想向林开那边走过去。
    “蒙褚，你疯了吗？！”渺也下意识地扯住了蒙褚的裤子。
    “疯了的应该是你和陆赐才对。”蒙褚冷眼看着他，静静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接手反叛军，并将它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
    “都是因为你。”蒙褚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恨意，“如果你好好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给下一辈传输自由论那种无用的思想，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蒙褚，你……”
    “愚昧的人只要听令就够了。可你居然想让他们获得话语权？”蒙褚笑了，“你打算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笑话吗？”
    渺也愣住了。
    “知道吗？陆原，我很喜欢你儿子，”蒙褚俯下身，扯着渺也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嘴脸勾起了一个残酷的笑，“如果他是一个坚持独裁的暴君，我甚至愿意将反叛军送给他。可惜的是，他不是。”
    “你攻击王军的理由是小赐——？”
    “是啊。他正在带领王军走上一条无可救药的错误道路，我可不能让他任意妄为。我不会像你一样，纵容他打开什么自由之门。”
    “……你的目的是……让菲斯尼一直笼罩在错误的独裁的阴影下……？”
    “错误？陆原，你认为独裁是错误的？”
    “……”
    “你啊……哈哈哈……”蒙褚哈哈大笑，片刻之后，笑声又戛然而止。他收起了所有表情，冷冷问道，“非独裁是什么？让大多数人民来决定一切？少数服从多数？可是，多数就象征真理吗？你以为这世上的大部分人是贤者吗？不。”
    “……”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个菲斯尼里充满了一无所知却以为自己全知全能的人，他们愚蠢却自以为拥有智慧，说着错误的话，相信错误的事，用感性思维去思考理性，主观地说自己是客观的。”
    “……”
    “让决定权交到这些笑话手中，菲斯尼会迎来真正的灭亡。听着，陆原，话语权必须握在真正的聪明人手中，至于蠢货，被支配才是他们该有的归宿。”
    蒙褚松开手，任由渺也跌回了地面。他轻哼了一声，走过去，抓住林开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随后，他用那串宝石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内意外地极其宽敞。房间里能够看见一个发光的巨大球体——那是感情之壳的处理器。蒙褚只要在这里录入自己的数据，再让处理器吸收掉林开的血液，权限变更就会完成。
    “蒙褚……”已经虚弱至极的渺也艰难地爬了起来，“我知道，劝你也没有用了……至少，用我的血……放过晨勉……”
    蒙褚道：“别乱说了，陆原。你还得再活一会儿呢。”
    渺也缓缓握紧了拳头，嘴唇也被咬出了血：“蒙褚，你以为你暂时性地夺走感情之壳的所有权就能阻止小赐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所以，我才会让你多活一会儿。”
    “……”
    蒙褚在球体上操作了一阵，待到自己的基因数据录入完毕后，拖着林开从房间内的楼梯登上了最高处。随后，他不带丝毫犹豫地将林开从顶端的开口处扔进了那个发光的球体里，随后，他下楼梯，朝着渺也走了过来。
    球体不是透明的，林开甫一进去，便无影无踪了。渺也微张着口，愣愣看着球体。
    “他直到最后还在叫你父亲……”
    “那又怎么样？在我眼里，他一直只是个笑话而已。”
    “……”
    “接下来的文章，就得在你身上做了。”蒙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随后，轻轻扶起了渺也，“陆原，告诉我，怎么才能改变感情之壳的所属权变更系统？”
    在目前的权限改变系统还奏效的情况下，只要陆氏还有人活着，感情之壳就不是真正属于蒙褚的东西，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毁掉这个系统。
    “我不会帮你的。”渺也的声音因心疼和病痛有些颤抖。
    “没关系。就算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在棋走到最后一步之前，陆赐是不会通过自我牺牲重新夺回感情之壳的，在那之前，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清楚。”
    渺也沉默。
    “怎么？还真的为晨勉痛心了？不用这么急着伤心，你不是很清楚处理器吸收血液的速度吗？他还得过很久才会死呢。”
    “……”
    “哈，知道吗？陆原。其实，如果你告诉了晨勉改变那个系统的办法，我就会用你的血去变更权限了，谁知道你竟然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会放过晨勉吗？”
    “可以啊。”
    “……”渺也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蒙褚，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蒙褚只是勾了勾唇角。他早就料到渺也会说什么了。不过没关系，日子还很长，他会一步一步，拿到足够的筹码的。接下来，只要再在神殿等几个小时，到感情之壳权限更改完毕，就可以了。
    到那时，即便自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也不会有人敢向他开枪。
    数小时后。
    简欣在神殿外的侧门外静候着。留守的士兵们大多被林开调到了别处，所以蒙褚的行动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望着高耸入云的神殿，简欣突然觉得有些讽刺。神会革除卢遐的职位并不是因为他弄丢了洛阿，而是因为他不再信任卢遐了。
    他选择了看似更加忠诚的林开，然而那却是通向了地狱的死路。
    大约渺也也没有想到，身上流淌着王室血液的林开会背叛自己吧。
    蒙褚是抱着渺也走出来的。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简欣的眼睛突然酸痛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亲手杀死这个男人。
    蒙褚将渺也放在地上，站直了身体道：“欣欣？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欣沉默了一瞬，道：“为了增大你逃走的可能性。”
    蒙褚微笑了一下：“你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兰旭和孙衍碰面了，而且，甫一接触，孙衍便将他打成了重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简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狰狞。
    蒙褚的脸色陡然变了：“你说什么？他是后勤人员，怎么会和孙衍碰上面？桓天呢？”
    “……”简欣抿了下嘴唇，道，“现在谈论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兰旭选择了不逃留下，而孙衍选择了攻击他，这一切指向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兰旭回不去了。”
    蒙褚面色惨白。
    “现在，有关着洛阿的紧闭室的权限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死在王军，那么，她就会被活活困死在那个紧闭室里了。”简欣话罢，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拼命控制着面部表情，甚至将嘴唇咬出了血，“所以我，要给你增加一点活下去的可能性。”
    说着，她将一把钥匙丢给了蒙褚。
    “c654能源站附近的科技博览园3区有一道通向我实验室的暗门。这是钥匙。如果你逃不出王军，就来我这里。”
    “……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来帮我的？”
    “如果我想害你的话，你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蒙褚沉默。简欣的意思很明确。
    的确，他能站在这里，少了简欣是不可能的。自己正是依靠着秦穆那个怪物的力量，才能走到这里的。
    “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反正这只是我提供给你的一条后路而已，说不定你真就逃出去了呢。”简欣转身，向一条小道走了过去，“对了，提醒您一句。无论何时，绝对不要对陆赐下手。”
    蒙褚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
    枪重新变回了转换环，陆赐在分裂者迫到面前之时后退了一步，神情冷漠。周围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均正姿立好。谁也没有想到，戎马一生、战功硕硕的孙衍最后竟然是死在陆赐手上的，更没有人敢相信——陆赐能对这位功臣下得了手。
    陆赐一直很尊敬孙衍，也一直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变节。所以此刻，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遗憾、愤怒、失望、无奈、悲哀。
    五味杂陈。
    陆赐踏上飞行器，将目的地设定为神殿，随即立刻出发了。灵则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士兵们跟随着陆赐离开了这里，能源站附近很快恢复了一片静谧。
    孙衍的尸体已经不在，地上的血迹也已经被清理干净，完全看不出，这里刚才死过一位传奇人物的样子。
    灵则回过头，正欲回第七军，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
    她美丽的白发已经凌乱了，这让她看起来有一点狼狈。
    她手里拎着医药箱，一动不动，像一具木偶。
    灵则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过去：“鱼将军……”
    “灵则……现在，是在梦里吗？”
    “……”
    “不是吗……？”鱼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语调含着慌乱和无助，音量不自然地变大。她迫切地想要确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对不起。”回答这三个字的时候，灵则的心情有一点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鱼雪，只能为自己的不知所措道歉。
    鱼雪面上所有的表情陡然间消失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笑了：“灵将军，我先回去了。”
    “鱼雪，你……”
    “我得醒来，这个梦实在太可怕了。”鱼雪满脸的心有余悸，“还有，我得去见我父亲一面，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灵则声落，鱼雪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迷茫地扫了一眼周围。猝然间，泪水便奔出了眼眶。
    她低下头，缓声道：“你就不能让我欺骗自己一会儿吗？”
    “……”
    “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受伤，所以听说他和兰旭在这里开战才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即使知道他会受伤，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他回不来的心理准备！！”
    “……”
    “更没有想到，杀他的，不是敌人，而是……竟然是我一直相信着的王！”
    崩溃的嘶吼声，划破了长空的静寂。
    “只是为自己的孩子求情而已，这也算是……变节吗？这也能够成为……他开枪的理由吗？”
    灵则只能沉默。
    后悔和痛苦的心情已将鱼雪的理智全部吞没。
    这是她自母亲去世开始，第二次感受到这种锥心噬骨，连呼吸都夺走的痛苦。
    ……
    “小雪——”
    少女应声回头，看到站在背后的男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快步跑了过去：“你怎么又来了？我哥见到你会不高兴的。”
    “我只是……”孙衍的手哆嗦着，将手里的袋子塞给了鱼雪，“朋友送给了我一些玩具……我又用不上，所以……他不太懂现在小孩子的喜好，我也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我们哪有时间玩这种东西。”
    孙衍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我知道医生世家的学习任务很重……也知道你们很辛苦，但是不知道怎么了，看到这些的时候，就突然忘了……你们很忙碌的事。”
    想讨两个孩子欢心，却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了。
    孙衍的焦虑和害怕全然暴露在了脸上。
    鱼雪抿了抿唇，放下了做出递还袋子动作的手：“算了，偶尔玩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
    孙衍霎时间一阵狂喜：“你没有生气吗？太好了……对不起，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
    鱼雪的泪腺被孙衍的欣喜彻底戳中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想克制住自己，却没能做到。
    看到女儿突然落下的泪水，孙衍有些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只能焦急地一边道歉一边摆手，试图安抚鱼雪的心情。
    “不要道歉了……”
    “……”
    “为什么你总是要道歉啊！”
    “……”
    “……该说对不起明明是我……明明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却还是……忍不住责怪你……妈妈的事也是……今天的事也是。”
    鱼雪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太多余，立时噤声，挺直了背脊，转头向着家的方向冲了过去。
    孙衍望着她的背影，握了握拳，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鱼雪一边跑一边拼命地抹眼泪，想让自己开心起来，于是拼命地刻意地笑，然而，这个方法却不能让她轻松起来。
    对不起，我已经不恨你了。
    可我说不出原谅两个字。
    ……
    “你为什么要训斥他们？”
    “我以为……他们刚才在欺负你……”孙衍咬了咬下唇。
    “喊我两声白毛怪算什么欺负？大惊小怪。”鱼雪淡淡道，“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欺负我，也会有婷婷帮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你用不着三天两头这么刻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因为这除了浪费你的时间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想……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而已……还有……想……淡化一点你们的仇恨……”
    在鱼雪和伽朗面前，高高在上的孙将军总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连辩解都踌躇，害怕自己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会引来孩子的敌视。
    鱼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已经不恨你了。”
    “……”
    “但是，我没有资格代替哥哥原谅你。”鱼雪道，“所以请你快点走吧。如果他回来看到你在这里，一定会生气的。”
    “真的吗……？”
    “哈？”
    “小雪，你真的，不再恨我了吗？”
    “你听不懂我的话啊！我让你快点走！”
    孙衍激动到几乎热泪盈眶，他想给鱼雪一个拥抱，却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他不敢。
    “小雪，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可笑，但我觉得，这句话是一个奇迹。”
    “……”
    “如果这个奇迹，能够再降临一次，就好了。”
    ……
    回忆让她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环视四周，干净纯白的颜色刺痛了眼睛。
    这个王军，还有值得她继续留下去的理由吗？
    爷爷已寿终正寝，父母双殁，兄长出走，挚友背叛。
    没有了。
    对。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