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在看到他后先行开口了：“王，您不舒服吗？”
    陆赐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没有，只是出来随便走走而已。灵则，你挺早的。”
    他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确实有点惊讶。灵则一向对工作没有什么热情，在第七军时，他就将懒和拖延症两个词阐释得淋漓尽致。对于灵则来说，上班比起睡觉完全是次要的，所以迟到甚至不到是常有的事，能够一直稳坐将军的交椅，也只是因为他一旦开始工作，效率比常人高三四倍不止。
    将军会议是不能缺席的，灵则自然也会来，只是来得这么早，让陆赐感到十分意外。
    “我记错了时间。”灵则苦恼地笑道，“本来可以多睡一会儿的，真是……”
    陆赐：“……”
    他今天似乎和这句话格外有缘。
    “王，”灵则站起身，让智能给了自己一杯温水，随后将那个杯子递给了陆赐，“请喝一点温水吧，症状会缓解一点。”
    接过那个杯子，陆赐叹了口气：“谢谢。”
    “看来你是真的被秦穆这小子套牢了啊。”
    灵则久违的、略带着无奈的语气让陆赐惊讶地抬起了头。
    自他登上王位以来，灵则一直用极尽尊重和疏离的态度来面对他，和他其他的下属全无区别，如今再次听到他用这样亲切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陆赐有些不知所措。
    灵则明显也并不想让他困扰，只是鞠了一躬：“王，请您好好休息，我先去隔壁见岑将军和卢将军一面。”
    陆赐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灵则离开之后，叹了口气。
    这个灵则，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他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发现心慌的症状果然缓解了很多。取出PDA看了一眼，发现秦穆发来了一条讯息，内容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秦穆手指间夹着一张卡片，笑眯眯地看着镜头。卡片上写着这样一行字：“老婆，今天我跷班了，早点回家。”
    看清楚了上面的字，陆赐差点把PDA甩出去。好不容易褪去了红潮的脸再次泛起了高温——秦穆这个混蛋！谁……谁是他老婆啊！
    捏着PDA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角甚至溢出了水花，陆赐紧紧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蜂拥而上的羞耻感，明明难为情到了极点，可是却又……有点开心。
    良久，他抬起手指，哆嗦着打下这样一行字：“你正经一点！不准跷班！”
    秦穆秒回：“好的，老婆，以后不跷了。”
    陆赐终于没忍住，把PDA扔了出去。
    直到所有人都落座后，陆赐才整理好心情，从隔壁的房间回来。
    室内严肃的气氛让他瞬间认真了起来。毫无疑问，今天他有一场硬仗要打。
    渺也的心态他大概了解一点，但愿从他了解的那一点出发所做的决定并不是错误的。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陆赐清了清嗓子：“相信各位已经基本清楚神要求召开这次将军会议的缘由了，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处理前段时间的动乱留下的问题，主要内容相信各位心里都有数，处理孙衍的问题，以及选拔第三军将军。神会通过监控间接参与这场会议，但请各位不要紧张，有什么想说的，请直接说出来。”
    卢遐缓缓垂下了眼，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我就不发表什么意见了，只有一点，如果真的要处死孙衍的话，能不能请百将军先替我留下他的腿？毕竟我一直很尊敬孙将军这个长辈，想尝一尝他的肉。”
    林开的视线落在了岑溪身上，岑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孙衍的事情毫无兴趣的样子，也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抿了一下唇，林开道：“昨天我去见了神一面，他的意见是——已经没有必要再给孙衍机会了。”
    陆赐道：“接着说。”
    “孙衍的罪并不是来源于他和兰旭的亲属关系，而是来源于隐藏孩子。兰旭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诞生、又是在反叛军长大，这背后一定有很复杂的原因，只是现在我们还没办法调查清楚，也不知道孙衍是不是和反叛军有关联。同时，根据调查结果，我认为隐藏孩子可能并不是他唯一的罪名。”
    鱼雪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了起来。
    简欣叹了口气：“既然林将军怀疑孙将军还做了其他不该做的事，那不如就在这里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吧，这样也能适当减少反对意见。虽然我不相信孙将军会背叛王军，但个人的主观判断是不可靠的，我们还是看证据说话吧。”
    洛阿抓了抓卢遐的袖子，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睛。卢遐知道她是没有见过这么严肃的场景，被众人的针锋相对吓到了，他眼睛转了一下，取出PDA，插上耳机，然后打开了一个动画片，替洛阿戴上耳机，随后把PDA递给了她：“稍微等一会儿就结束了。”
    洛阿乖乖接过了PDA，展颜：“谢谢！”
    林开将资料发送到了所有人的电脑上：“兰旭本该早就被处死在第四军，可是，他非但没有死，甚至连半点伤都没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百青的脸色变了变。人本来是关在第四军的，现在跑了，和他脱不了关系：“可是，我们的流程应该是没有半点差错的！而且，他接受的可是公开处刑，我们都是看着他被杀的。”
    “百将军，请先冷静一下，这一点并不是无法解释。我调出了处刑当天录下的视频，有了一个发现，这个被处刑的的男子，右眉上有一颗痣吧？可是，兰旭脸上并没有这颗痣。这颗痣被隐藏在眉毛里，并不是很显眼，不细心看是看不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第四军处刑了一个不相关的人？”百青的脸色格外难看。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对吗？”林开依旧笑眯眯地，“我查出了这个长着痣的‘兰旭’的身份，他叫吴荆，今年二十四岁，在八年前的上位者考试中被淘汰，随后，被送到了下位者基地劳作，前天我去了一趟他本该在的下位者基地，却并没有查询到和吴荆相关的任何讯息，他在下位者基地的资料，被人删除了。”
    第十二军的将军左心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也有些不镇定：“下位者死亡后，他在基地的资料的确会被删除。也许是这个做法被人利用了。”
    “我猜也大概是这样。各位看到的这张照片是吴荆在中央学院的学籍资料上的，他这时候就和兰旭长得很像，而且还在和被处刑者相同的位置有一颗痣。”
    鱼雪道：“看来林将军你的意思是，家父将这个吴荆带到监狱，做了兰旭的替死鬼？”
    “这些顶多能证明吴荆做了兰旭的替死鬼，可没有任何地方能证明孙将军有参与其中的嫌疑。”简欣翻完了资料后道。
    “后续的调查就需要百将军和左将军配合我进行了。”林开微笑着，“我希望百将军可以交出处刑当天在第四军当值的士兵名单，左将军可以将管理吴荆的第十二军带来，我们把这些人一个个问过去，总会有结果的。配合调查也是二位将军的义务，希望两位不要拒绝。”
    “哦，这些人啊，我之前在没通知这两位将军的情况下私自调查过他们了。”岑溪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插嘴道，“毕竟来开将军会议，我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嘛。林将军，让你孤军奋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林开的脸色发青：“那么，岑将军，调查的结果是？”
    “孙衍用了三百万星际币，从管理者手上买下了吴荆的命，又用四百七十万星际币的总额买通了在通往处刑场的路上值班的十四个士兵，在监狱的紧急通道将兰旭换走了。”岑溪打了个哈欠，“口供我已经传到了各位的电脑上。”
    受到了巨大打击的百青眼圈有些发红：“这群混蛋……”
    灵则插嘴道：“百将军，别急啊。下属的错大家会找下属算清，不会找你的麻烦的。”
    岑溪道：“总之，结果就是这样，孙衍救了兰旭，还为此害死了一个下位者，虽然下位者的生命并不受法律保障，但是换走兰旭是个无法洗脱的大罪吧？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鱼雪终于坐不住了，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但声带仍在不断颤抖：“我父亲一生为王军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做第三军将军的时候，直接夺回了地球近一半的领土，将我们在地球的统治区直接从南极的博物馆扩大到赤道以北，在第五军时也无数次协助第三军出征，他不可能对王军怀有贰心！兰旭是他的儿子，他想救兰旭和兰旭是不是反叛军根本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而已！我知道他做错了，可是，请看在他过去立下这么多功劳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吧，革职也无所谓，请留他一命吧……”
    “通敌的嫌疑可不是你简单一句话就能洗清的。”林开叹气，“鱼将军，宽大处理也得看情况啊。”
    “那就杀了他吧。”岑溪淡淡道，“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救了反叛军的主将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我也愿意相信他只是为了儿子，但是，他肯为兰旭开一次绿灯，就难保有第二次。兰旭这个人的麻烦程度相信各位都知道，他可是个破解权限的高手，让这种危险分子得以存活的罪，怎么是一句爱子心切劳苦功高就能洗脱的呢。”
    “你这个人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卢遐道，“革职也没什么吧？反正他也再参与不了王军的事务了，剩下的伤也没治好，没了军籍他就只是个废人，也没什么威胁吧？宽恕他也能照顾一下他下属的情绪，只要我们能确定他不会在我们宽恕了他之后跑去反叛军，我觉得宽容一次也没什么。”
    岑溪眯了眯眼：“你居然也会这么仁慈，还真是少见。”
    卢遐笑而不语。
    陆赐抿了下唇：“我刚刚接到了神的处理决定，他要求中止会议。”
    卢遐撑着下巴，看着陆赐。
    陆赐将自己的电脑转过来面向众人：“决定是，派孙衍到第三军就任，岑溪必须做好监督工作，谨防第三军再有异变，第五军将军则由这次上位者考试的第一名宋迎担任。”
    正在喝水的百青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灵则无奈地替他拍了拍背。
    简欣替百青问出了他想问的：“一个初出茅庐，还完全没有在军营接受过训练的孩子，真的适合做将军吗？”
    “岑溪不也只在军营呆了一年就当了将军嘛，这都是小问题。”灵则道，“看来神很器重这个孩子啊。”
    岑溪“切”了一声：“我‘最年轻的将军’的称号被夺走了。”
    卢遐不放过任何讥讽他的机会：“长江后浪拍前浪啊。岑溪，你也真是小肚鸡肠。”
    岑溪眯了眯眼：“卢遐，会议结束了你先别走，我想和你切磋切磋。”
    “行啊，正好我们有私斗的赦免权，你……”
    “卢遐，不要打架！”洛阿摘下耳机，抬起头，坚决地打断了卢遐。
    卢遐怔了怔，笑了：“不打不打，我和岑溪可不是一类人，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人最幼稚了。”
    岑溪脸上的青筋爆起了一两根：“自打脸真是快。”
    “啧，岑将军最近总是这么得理不饶人，这样很容易被人讨厌的。总之，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岑将军可以比现在稍微成熟一点。”
    岑溪的表情阴晴不定。
    惹得岑溪不开心之后，卢遐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接过了洛阿递给自己的PDA，领着她率先向会议室的门口走了过去：“今天去不去看电影？”
    洛阿莞尔应道：“去！”
    岑溪摇头叹气：“所以，王，我们今天的会议岂不是一点建树也没有？大家讨论了一番，可完全没为神的决定做出贡献啊。”
    “相信神的决断，”话罢，陆赐站起身，对在场的所有人道，“散会吧，既然神已经决定，那就按照他的决意行动吧。”
    “但是，孙衍那天在后博物馆，有不少人亲耳听见了孙衍承认兰旭是他儿子，这么突然地让他去第三军，真的没问题吗？”百青突然提出了一个疑问，“我听说管婷走后，第三军一直军心不稳，在这种时候派一个……引出了这么多争议的人去管理他们，会不会有问题？”
    灵则道：“你怀疑谁的决定不好，怀疑神……”
    “没，我没有怀疑神，只是……有点疑惑……”
    “也许神认为在这种时候，选择相信孙衍比选择处死他更能稳定人心。”简欣略带犹豫地解释道。虽然她也对这个决定充满了担忧，但除了这个解释以外，似乎也没办法找到更好的答案了。渺也的心思，他们一向猜不透。
    鱼雪虚脱般窝在凳子里，她狠狠松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陆赐收拾了一下，拎起了外套，离开了会议室，岑溪立刻跟了上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陆续离场。
    直到飞行器飞到了一片人烟稀少地地方，陆赐才吐了口气：“赌赢了。”
    岑溪疑惑地问道：“王，你怎么知道如果我提出处死孙衍，神就一定会赦免他？”
    “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卢遐说神已经在怀疑我，而你又完全服从于我，对于你所提出的意见，他一定会抱着怀疑的态度去看，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推测我想杀孙衍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他这个人一旦被怀疑影响，就很容易做出背离本意的决策。但我也不确定事态会不会像我所想的这样发展，现在只能说……幸好。”
    “原来是这样……不过，王，留着孙衍到底有什么用啊？”
    “我本来只是不想让第五军落入林开之手而已，因为那样第五军就等于直接而非间接地被神掌控了，而林开又没有做第三军将军的实力，所以神一定会为第三军另找一个将军，那时候的事就等新将军上任再决定，不过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孙衍这个人一辈子为王军出生入死，凭他在后博物馆和兰旭开战的行为来看，他还是值得相信的，至于那个宋迎……走一步算一步吧。”
    “唉，真希望这些破事能赶快结束。”
    陆赐笑了笑：“是啊。对了，这附近离你家挺近的，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好好休息。”
    岑溪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路上小心。”
    “好。”
    待到岑溪的飞行器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苦恼瞬间在陆赐脸上涌了出来。
    回去？不回去？
    回去！没什么好怕的！
    咬着牙设定好了路线，陆赐视死如归。
    ……还是有点难为情。
    啊啊啊！明明已经不是刚刚在一起了，怎么他还是这么窘迫啊！
    一定是秦穆这个小子的错！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有没有去训练，但愿自己回去的时候不要和秦穆碰个正着……好歹……给他一点时间做做心理准备，以防大脑当机啊！
    在家里细心地给金属块雕花的秦穆突然打了个喷嚏。
    片刻之后，他喃喃道：“一定是阿赐开会的时候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