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遐跟在后面冷哼了一声：“奉承也得讲讲现实啊。我都想鄙视你了。那家伙是好人的话，我就是菩萨了。”
    “哪有跟别人要胳膊要腿的菩萨，”洛阿冲卢遐做了个鬼脸。
    “我的公主殿下，你再诋毁我，我就去辞职。”
    在博物馆内一片嘈杂的同时，博物馆的顶部飞来了一个第五军的飞行器。
    第五军负责巡逻，所以他们的飞行器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虽然这个飞行器是多年前的旧款，但行人也没有给予这架飞行器多少关注，因而，他们也没有注意到，飞行器上的人正是不久前刚刚被“处死”的兰旭。
    兰旭坐在飞行器上，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博物馆里的一点声音。
    秦穆来博物馆？
    他是来见谁的？
    洛阿？还是……卢遐？
    卢遐……卢遐？！
    他神色一凛，脑中的线索在瞬间练成了一串——秦穆的长相和凡洗像到了可怕的地步，秦穆说自己忘了以前很多事，还有……秦穆对陆赐和洛阿格外上心。
    秦穆在监狱里里给洛阿做玩具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如果说秦穆对陆赐好还可以解释为他喜欢陆赐，那为什么他对洛阿也这么好？
    还有岑溪，他似乎也有点太关注秦穆了。
    为什么？
    因为……凡洗？
    岑溪爱过凡洗，凡洗是洛阿的亲生哥哥，也是陆赐的堂兄，凡洗在传言中因为卢遐而死，但是也有人说凡洗是被陆赐救走了，将这一切串联在一起，再和秦穆的话加以比较，所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秦穆就是凡洗。
    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想到？明明这个结果，可以解释秦穆身上的一切疑点。
    不，也许并不是这样。秦穆和凡洗的长相并不是完全一样的——等等，秦穆还对他说过什么？
    “整容”？
    凡洗在临死前被送到了第八军，当时抢救他的医生伽朗现在就在反叛军，兰旭曾经在伽朗面前提起过凡洗的事，那时伽朗的反应似乎非常大，他明确说过不想提起这件事，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兰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问过。
    那么，那时候发生的一切，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兰旭越想越心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穆的确是不认识自己的，甚至，秦穆连罪恶因子的副作用都不知道，这对于菲斯尼内的居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对此，秦穆明确地给出了解释——过去的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
    如果秦穆是凡洗的话，这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
    三年前，凡洗差点被卢遐杀死，却被陆赐所救，同时，也在这个时期失去部分记忆，并且，在被抢救的手术中，伽朗为他在容貌上做了一些修改？
    也许最近秦穆的记忆在恢复，记起了自己的亲人，所以才会先对陆赐表示出好感，又开始关心洛阿。
    飞行器在后博物馆上空徘徊了一会儿，飞离了。
    “蒙先生？”兰旭警惕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想向伽朗确认一下整容手术的事，却联络不上。犹豫了一下，他联系了蒙褚，“我现在在后博物馆附近。有一点事……”
    “你在后博物馆附近？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一直留在孙衍家，就出来看看。我小时候的飞行器还放在孙衍家，上面有第五军的标志，我也对外形做了伪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我也会尽快回去的。”
    蒙褚松了口气：“那就好。发生了什么？”
    “蒙先生，我有些事想向我哥确认一下，可是我联络不到他。”
    “这个啊……他最近闭门不出，似乎在做什么研究。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
    闭门研究？没办法及时确认自己的疑惑，兰旭也有些遗憾，虽然知道蒙褚不可能像伽朗一样给自己肯定的答案，但他仍旧把一切告诉了蒙褚：“关于收留我的那个秦穆，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
    ……
    送秦穆出门的时候，卢遐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以后想来就来吧，我不会真的吃了你的。”
    秦穆有些诧异：“将军？”
    没有了那种狰狞表情的卢遐看起来仿佛没有那么吓人了：“殿下一个人呆在这里似乎也很无聊，你过来帮我看着她，我也省点事。”
    秦穆听到这句话以后很开心：“谢谢。”
    卢遐随意点了点头，转头回到了屋子里，扣上了博物馆里老式的门。
    从窗子里看到秦穆走远了，洛阿才问：“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别人来吗？他因为害怕被你卸了胳膊，连玩具都是托岑溪送过来的。”
    卢遐没有说自己是因为看到那个玩具猫心情有一点变化，只道：“那小子看起来不好吃，肉一定很酸吧。”
    “说谎。”
    “……”
    “卢遐，我不希望你再接到死亡通知了。虽然我很喜欢秦穆，很希望他来陪我，但是他长得太像我哥哥了，我怕……”
    卢遐笑着打断了她：“你在担心我吗？”
    “我是在担心秦穆！他可打不过你，万一你又接到通知，他不就死定了。”洛阿想到秦穆的体能和自己差不多，就有点忍不住的担忧，“提前说好，秦穆就是秦穆，你可别打算拿他当我哥的替身。”
    卢遐继续躺回了沙发上：“你就放心吧。”
    洛阿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看书。卢遐躺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戒指，在手里握紧了。
    但愿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秦穆，应该就如洛阿所说的，真的是秦穆而已。
    戒指在手心发烫，带着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温度一般。
    他突然有些烦躁，蓦地坐起了身：“我出去转转，你一个人要乖乖的。”
    洛阿愣了一下，垂下了头。她已经猜到自己刚才的话让卢遐烦闷了：“嗯。”
    扣上房门，卢遐对站在一旁的士兵道：“看好门。有事尽快通知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是。”
    踏出博物馆的瞬间，卢遐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博物馆了，偶尔出来一次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他很喜欢这份只要躺着听洛阿讲讲童话就能完成的工作，但是一直不出门也很容易觉得闷，偶尔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坏处，反正这会儿也是半夜，周围的隔离门都已经降下来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离开博物馆前行了一会儿，卢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抬起头，警惕的目光扫向了天空，不出意料，他看到一个旧式的飞行器悬浮在自己的头顶。
    王军里至今仍有不少人使用旧版飞行器，这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敢让自己的飞行器浮在卢遐头顶，这就是怪事了。将军卢遐何许人也，这可是看见你就可能要你一只胳膊一条腿的凶神啊。
    显然，卢遐对于自己在王军中的评价还是有自觉的，所以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打开转换环，他踩上飞行器，快速升到了和对方一样的高度：“你是谁？第五军的？”
    对方抬起头，擦了擦自己脸上用来伪装的妆，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
    “兰旭？！”卢遐心下一凛。兰旭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
    “卢将军，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照面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百青不是已经处死了你？”
    “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将军来说并不重要，你也并不想做侦探，去揪出这背后的所有事情吧？看到‘兰旭并没有死’这个结果，不就够了吗？”
    “哼，第五军的飞行器……是孙衍救了你？”
    兰旭笑眯眯地道：“是啊。”
    “真没想到那个老家伙竟然会背叛王军。怪不得你能平安飞到这里来不被任何人发现，整个巡逻系统都在那家伙手里握着呢。”卢遐的语气里隐含着说不出的怒火，“那么，你跟着我，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兰旭道：“这就是我比起岑溪更喜欢你的缘故，你还可以和我交流，那家伙完全不会听我说话，只是看见我，就会立刻攻击过来。”
    “与其在我面前损他，不如干脆点说明你的来意。”
    “是为了凡洗的事。”
    “什么？”卢遐眯起了眼。
    “我觉得凡洗的事，还是找你商量比较好。”兰旭淡淡地扔下了一个惊天巨雷，“你知道吗？卢将军，凡洗并没有死。”
    “……兰旭，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能够成为第二军的将军，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想不清楚呢？他甚至已经亲自在你面前出现了那么多次，你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吗？曾经和他最亲近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秦穆就是凡洗。”
    “那不可能。”
    “你的内心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一样，这么坚定地认为不可能吗？你知道那件事吗？在我被抓之前，我住在第三军，而那时候救了我，并且收留了我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秦穆。”
    这件事，卢遐也听说过，虽然不知道收留兰旭的那个第三军就是秦穆，但是要确认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他没有继续反驳兰旭。
    “为什么身为王军的他会收留我？不是因为他对王军有贰心，是因为他不认识我。这是多么荒诞的事，你应该不会不了解吧？身为一个第、三、军的士兵，他不认识敌方的主将。”兰旭刻意强调着话里的“第三军”三个字。
    “然后呢？”卢遐饶有兴趣地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他告诉我——他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你知道前段时间的王宅冲撞事件吧？那件事的当事人也是秦穆，他撞碎了陆赐的墙壁，想也知道，就算没死，也一定受了重伤吧？之后，他在第八军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觉得一个第三军的普通士兵，怎么能够付得起那么高昂的医疗费？即使保险赔付了一部分，剩下的钱他应该也很难拿得出吧？”
    卢遐皱眉。
    “再加上，冲撞王宅这种事，居然也能够被饶恕，看来陆赐一定很相信他不是刺客。而陆赐又怎么会对一个普通士兵抱有这种确定的信任呢？他暂且不提，岑溪可一向就是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可能是刺客的人生存下去？对于岑溪，你应该也比我更了解吧？”
    “说下去。”
    “再然后，我联想到了一件事。秦穆刚刚救我回家的时候，告诉我，他可以通过岑溪找来医生，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和岑溪是朋友？然后，没过多久，他突然告诉我，他把军籍，转移到了第一军。”
    卢遐想起自己和秦穆第一次见面时，岑溪居然第一时间冒出来帮他解了围，顿时有种岑溪喜欢上了秦穆的坑爹感觉。
    “后来我被捕，带到了监狱，岑溪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把他和我安排在了一个房间，但是他明显只是为了逗秦穆玩玩儿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让他坐牢。还是前面的前提，秦穆甚至已经和我这个反叛军的主将在一起待了那么久，为什么岑溪还会继续信任他？”
    “……岑溪这个家伙……”
    “至于长相上微妙的不同，也不是没有解释的余地。在监狱里，秦穆跟我提起了一件事。”
    卢遐看似饶有兴趣：“什么事？”
    “‘整容’。他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完全就像是确定这种事可以办到一样。这种事，连鱼雪恐怕都不确定自己能办到吧？但是，伽朗能做到应该不奇怪吧？毕竟他的医术比鱼雪高明得多是公认的。”
    “继续说。”
    “我记得秦穆还出去了一次。大概就在我‘处刑’的前一周左右。”
    “如果是这个时间点的话，他那天大概来了后博物馆。”卢遐对那天的印象很深，因为陆赐甚至为了不让他伤害秦穆，专门盯着他。
    “那看来事件也可以接得上了，他回来之后，向狱卒要了不少金属块，然后给洛阿做了一些玩具。之前我就觉得疑惑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一个普通士兵，为什么会认识神女，会为神女做这些？”
    “……”
    “虽然这些事情都很奇怪，但是，连在一起的话，也不是不能解释吧？用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得了了，那就是……秦穆就是凡洗。被陆赐救走之后，他并没有死，却缺失了一部分记忆，那些记忆里，也许有你的部分，也有关于反叛军的信息，但是他还记得岑溪是他的好朋友，仍然记得洛阿是他的妹妹。”
    兰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表情也有些苦涩。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玩笑。有些真相就是这么荒诞。你真的确信，自己杀死了凡洗吗？”
    卢遐没有说话。
    他那一刀的的确确是刺在了要害上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说完了‘真话’，兰旭的话锋突然一转。
    “为什么？”卢遐的脸色也变了变。
    “也许你不相信，”兰旭自嘲地笑了笑，“秦穆这个人，对待别人的态度真是让人没有办法释怀。如果我也是王军的话，恐怕已经接到死亡通知了吧。”
    “你……对他？你看上他哪点啊？”
    “我们一起留在监狱的时候，秦穆他说了一句梦话，他说……洛阿不应该被卷进王政的悲剧里。在我已经确定了他是谁之后，又听到这句话，心里的感觉……真是说不出来。”
    卢遐沉默。
    “我很害怕，如果洛阿不得不去接受这一切，他会不会再亲自站出来，承担回自己的责任，事实上，洛阿变成什么样子，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为王政牺牲了。”
    “那你来找我，就是希望我帮助你让洛阿不用再受王政的控制，从而让‘凡洗’解脱？”
    “当然，身为第二军的你，要做成这件事，应该并不困难吧？”
    卢遐笑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我并没有说假话。让洛阿跟我去反叛军，我们会给她提供最大的保护，而秦穆，也只需要永远站在暗处，不需要暴露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已经敌对了这么久，如果我还会被你所骗，我就不配站在将军这个位置上。”卢遐从口袋里取出了第二个转换环。那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兰旭也在他拿出武器的第一时间打开了飞行器的防卫模式，事实上，他早就猜到卢遐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便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
    绚烂的电花在夜空中，照亮了大半个后博物馆。
    注意到不远处的光，洛阿从凳子上站起来，打开门想出去，却被门卫拦住了：“来博物馆之前，将军就吩咐我不能让您离开。”
    洛阿深深吐了口气：“发生了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可能是有反叛军闯进来了。但是请不要担心，我们会保护您的。”
    “好吧……”
    另一边，卢遐看着已经逃出隔离墙的兰旭，放弃了追击，收回了手上的鞭子，冷哼了一声，拿出了电话：“岑溪，给我起床。”
    “发生什么了？”岑溪似乎还在睡梦中，听到卢遐这兴师问罪的语气也有点不爽。
    “兰旭没死，他说是孙衍救了他，刚才居然公然跑到后博物馆来闹事。”
    “什么？！”
    “现在他往西北方向逃过去了。我有命令在身，不能离开后博物馆太远，你去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孙衍救了他的话，巡逻兵就算抓到了他，他还是一样会被放走，这次你去，把他带到第一军去，直接处决。”
    “……”
    “你是打算推辞吗？”
    “好吧，我去。”岑溪郁闷地挂断电话，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军服，冲出了自己的房子。
    被胡乱编排了一堆经历的秦穆对外界发生的事完全没自觉，依旧做着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