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婷回来了。
    昼灯打开之后不久，秦穆便步行到了训练场——虽然管婷发给了他一个飞行器，但是他实在不会操纵那玩意儿，再加上对于独立驾驶这种没见过的东西打心底有一点抵触的秦穆还是没有选择使用。所以他会提前两个小时从家里出发，借着夜灯昏暗的光到达训练场。
    这个训练场里的东西已经很老旧了，比如角落里的一个杠铃，就已经断裂完全不能用了。秦穆有点儿好奇那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被弄成两段的。
    虽然来自古代，没有受到强化液的影响，但是秦穆仍旧相信，自己只有力量和体能上和未来的人有差距，他的反应速度是达到了能够避开子弹的程度的。所以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也更注重体力和肌肉的锻炼。
    那次不要命的五万米奔跑让他的体力明显提升了很多，但是岑溪也说过，那种迅速修复身体的药物很珍贵，这种方法不能常用，但是不使用药物的话，可以确信的是，他会因过劳而死。
    在体育场内专心跑着步的秦穆并没有注意到，在训练场的半空中，有一个男人正坐在飞行器上静静注视着他，男人很懂得避开他的视线，一直悄悄跟在他背后。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罚秦穆跑了五万米的陆赐。
    管婷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男人，但是她并没有声张，而是径直走到了秦穆面前：“可以暂时停一下了。”
    秦穆缓缓放慢速度，开始将奔跑转化为行走，管婷便也跟着他走了起来。她也深知，这种剧烈运动结束之前需要一点缓冲。
    “管将军，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昨天？是处刑吗？还是看到了我从战场回来的新闻？”管婷想了一下。
    “处刑。”
    “是吗。”管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被吓坏了吧？在你的时代，处刑绝对不会被公开在电视里放映的吧。”
    “嗯。电影里虽然有时候会有很多血腥的镜头，但是昨天看到那个，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死了，我心里有点儿……”
    “是吗，这也是正常的反应。但是对于王军来说，他们就是敌人啊。”管婷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深沉，“对了，秦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和别人接触过？因为你的身份太特殊了，我必须要对和你接触过的对象做一些特殊处理。”
    “特殊处理……是指……”秦穆此刻满脑子都是公开处刑时的场景，他倒是不担心岑溪，但是又着实有些害怕管婷会把兰旭杀死。
    毕竟，按照兰旭的说法，管婷为了和他结婚，已经致使两个人结仇了。
    “这些事可能不方便对你提起。”
    秦穆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有之前偶尔见过岑将军一面，而他应该没有察觉什么。”
    “也是。”管婷叹了口气，“对不起，说好要给你讲一些这个世界的事，可是却没来得及。”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慢慢适应的。这段时间我也感觉到自己已经快要融入进这个世界了。”
    “那就好。”管婷欣慰地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
    “有一点这么觉得。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在这里生活很轻松。”
    “为什么？你过去活得不开心吗？”
    “有一点。”
    管婷凝视着他，片刻之后，快速眨了几下眼别过了头：“其实，这个世界有着一样非常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
    “感情之壳。区分上位者和下位者，它会在上位者考试结束之后抽走下位者的感情，将他变成只能付出劳动的木偶。”
    “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穆联想到洛阿的只言片语，有些震惊。
    “机器木偶比有感情的人更有效率。在这个时代，太过泛滥的人已经没有了用处。菲斯尼的机器能够几乎全面取代人，被机器淘汰的多余的人的数量不可估计，感情之壳将这些人变得无法对社会造成威胁，又能让他们从事别人不愿去做的劳动。”
    秦穆没有办法想像这种境地是如何导致的：“这种政策为什么能够推行？”
    “所有受到了强化液影响的婴儿，都必须要在二十岁之前再服下强化液一次，否则他们就会因为基因缺陷而死去，为了从王军那里获得第二次强化液，他们的父母不得不接受王军给自己的孩子注射罪恶因子，以此来换取强化液。”
    “……竟然是这样……”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感情之壳是这个时代构建的根基，这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的事情之一。”
    “嗯……”
    “第二，第三军一直是在第一线战斗的，但你不适合去前线。这段时间我也考虑过了，以你的身体条件来看，也许让你加入文军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秦穆抿了抿嘴唇：“去战场，就得杀人了吧？”
    “你害怕这一点吗？”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那么过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重新安排你的。”
    “对不起。”
    “别怕，王也不希望你去战场。”
    秦穆一愣：“啊？”
    “我是说，他不希望任何人去战场。”
    “这样啊……”
    果然这个时代的人都跟喜欢提到“王”吗？其实秦穆完全不敢说，单单听到这个字，总有一种大家在学小狗叫的感觉。
    陆赐坐在上空，挑了一下眉。
    “对了，管将军，岑将军说我很像一个人，好像……叫凡洗……”
    陆赐嘴角的笑容霎时间消失。
    管婷的脸色变了变：“不要提起那个人！”
    “啊……？”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管婷抬头看了一眼陆赐，发现他并没有生气之后，松了口气：“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没什么，倒是我有点太不知道轻重了。”
    陆赐又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他们之间无关紧要的对话，便偷偷从顶端的另一个出口离开了。他走之后，管婷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秦穆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管将军？”
    “秦穆，刚才你表现得很好。”
    “嗯？”
    “没，没什么。我先走了，接下来的训练你要自己进行，生活中的事情，我会在接下来慢慢教你的，毕竟一下子说太多，你可能也记不住。”
    “嗯，好的。谢谢您。”秦穆冲着管婷鞠了一躬。
    送走了管婷，剩下的时间，他都一直在思考凡洗的事情。
    这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球原本南极所在地如今已经没有了冰川，陆地上修筑起了和其他星球相连的通道，在这里建立着“后博物馆”，也就是放置着那个银杏树的博物馆。“后博物馆”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里面存放着几种从几百年前保护下来的植物，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是陆赐最常来的地方。
    此刻，也不例外，他站在后博物馆的银杏树前，静静凝视着里面已经看过上百次的珍贵树种。而在他的背后，管婷单膝跪着，丝毫不敢动弹。
    “你不要紧张，管婷。今天你做得很好。”
    “我以为您因为听到不该听到的名字会生气。”
    “没有。只是想起这个人就很不爽快而已。放心吧，我并没有责怪任何人，毕竟凡洗是确实存在过的，还产生了那么大影响力，他的名字被提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也不会因为秦穆长得像他而对他不利。虽然之前我罚他绕着运动场跑一百圈，但也只是想走捷径提升一下他的体能，为了防止他死掉，我让岑溪做了监督。”
    “您之前……这样罚过他？”
    “他没有提起过？”
    “今天是我回来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还以为他会抱怨我。”
    管婷讪笑了一下。
    “岑溪之前是不是经常去找他？”
    “大概是。毕竟我在的时候，就碰上了两三次。”
    “岑溪这个混蛋，还是没办法忘情吗……”陆赐咬了一下下唇，“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
    管婷退出了博物馆之后，长长舒了口气。
    陆赐看了一会儿树，又去见洛阿。打开那个关着洛阿的房间门时，洛阿正在看书，见到陆赐来了，便抬起可爱的脸乖巧地道：“哥哥。”
    “嗯。那个……你……”陆赐想开口找一个话题，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把洛阿关在这里是他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惹得洛阿很不开心，也许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他来得太草率了，完全没有考虑清楚。
    “哥哥，今天我看书上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见洛阿主动找了一个话题，陆赐略微轻松了一点，关上了门走进来。
    “讲一个王子，为了拯救公主而攻向了城堡。”
    “为什么要攻击城堡？里面有魔鬼吗？”
    “不，是城堡本身困住了公主，王子在内部击碎了城堡，城堡的碎片掉落下来，马上就要砸死公主了。”
    “这时候，英勇的王子拯救了她？”
    “不，是公主的骑士将她推了出去，而自己葬身在了崩塌的城堡之下。”洛阿低着头翻过手中的图画书，“而之后，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公主却始终没有忘记为自己而死的骑士，她爱着王子，但是却一直没有释怀骑士的死。”
    陆赐拿过那本童话书看了看，失笑：“洛阿看完了，可别变得向往爱情。”
    “如果爱情真的像书里说得这么美好的话，为什么，感情之壳却要惩罚拥有了爱情的人呢。”
    陆赐沉默，合上书，叹了口气：“这个……也是没有办法去诠释清楚的，只是，如果你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就好了。”
    “哥哥，如果我遇到了王子，就会死吗？”洛阿看着陆赐手上的书，低声问道。
    “嗯。你会被杀死。所以看到你的王子，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哥哥，如果我没有被植入罪恶因子，是不是就可以了呢。”洛阿冷不丁道。
    “洛阿，”陆赐说完，又自嘲地道，“你现在还太小了，不要想这些。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忘了它吧。对了，博物馆里的古书要放好，虽然你可以翻，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要弄坏了，这可都是文物。”
    “嗯！我知道的！对了，哥哥，”洛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每年一度的衰弱期快到了吧？今年的局势很紧张，你要不要叫岑溪过去保护你？”
    陆赐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会自己处理的。”
    离开了后博物馆，陆赐驾驶着飞行器很快便抵达了自己府邸所在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进去，而想到处走走了。
    这样的想法一来，他将飞行器转化成了一个束在手腕的圆环，便向着街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结束了训练的秦穆发现自己迷路了，他东撞撞西跑跑，愣是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最后更是阴差阳错地拐进了自己从来没有走进去过的一条街。
    最可怕的是，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看打扮，是王军，而且姿态看起来还出奇地眼熟。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秦穆看清了对方的肩章。
    陆赐并没有注意到秦穆，在他的想法里秦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而他在想自己的事，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并没有给自己行礼。
    秦穆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他这回真的记住了陆赐的面庞。他曾经对岑溪开玩笑说自己遇到了比自己长得好看很多的人，岑溪不满地问过他那是不是陆赐，这个对话让他一直认为陆赐应该拥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也一直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胆子直视陆赐。而此刻他看清了。陆赐其实长得很普通，恐怕是岑溪作为一个绝对的陆赐拥护者，在自己的大脑里将陆赐美化了数倍。但是秦穆并没有感觉到落差，目光反而出奇地被吸引了，锁在那个已经快要走远的背影上，移不开。
    秦穆从陆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很想靠近他。
    秦穆在陆赐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之后，仍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过神。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词——“命中注定”。
    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
    毕竟，那个人对于自己来说，可是实打实的遥不可及。
    那次擦肩而过让秦穆一直恍惚到找到了回家的路。抵达自己的房子时，兰旭已经睡了。
    秦穆迷迷糊糊地摸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却依旧满脑子都是陆赐。
    真是着了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