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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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颤声道:“这,微臣无能,恐怕······回天无力······”
王祺挥手让太医退下,侧过头才发现站在门边的洪麟。以前只要洪麟在,他一定会牢牢捕捉到洪麟的身影。今日,他居然会忽略了洪麟。
王祺直视洪麟的眼睛,道:“洪麟,陪孤王去早朝。”
满心疑问,洪麟还是恭敬道:“是。”
只要殿下无事就好,他们存在的理由,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殿下。
王祺心不在焉地坐在朝堂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太医和自己说的话:
“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为今之计,只有一药。不过这药药效极厉害,若是朴副总管熬不过去,只怕会······”
“如何?”
“命丧当场。”
朴胜基不想活命,此刻王祺却不想成全他的心意。他道:“爱卿只管用药。”熬不熬得过,就看那人自己了。
王祺寝宫的偏殿里,案几上一次排着三个药碗。那些药碗里无一例外装满黑漆漆的药汁,看上去十分骇人。
王祺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命,有时竟全靠这些气味难闻的药汁。他木然地坐着,指着桌上的药问:“要喝这么多?”王祺不爱喝药,即便他会在王后面前,把王后送给他的药一饮而尽。
“是,陛下。”额上都是汗水,太医哆嗦着伸手去搽,道:“一碗都不能少。”
“那便喂副总管喝下吧。”目光落在地板上,王祺又道:“孤王,就呆在这里。”
用药之前,还需用银针封住朴胜基的几个穴位。只见太医动作敏捷,将细长的银针扎进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体里。紧接着,他们端了药,强行喂入那人嘴里。
第一碗药喂了半天,那人依然一口没有喝下去。太医惊慌道:“回禀殿下,朴副总管现今已不能服药,您看······”
“他不肯喝?你们便给孤王灌到他喝为止!”心莫名地不安,失手摔了茶杯。
第一碗药强行灌下,那人如同没有魂魄的木偶,并不挣扎。太医准备喂第二碗,方才喂下的药汁却顺着朴胜基的嘴角,尽数流出。
他好累,为何还有人一直为他掉着一口气,不肯放他好好睡一觉?意识昏沉,他却开始嗅到殿下身上的熏香,那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殿下,他的殿下······
王祺亲自端了药递到那人嘴边,声音轻柔而不可抗拒:“爱卿不是还有话没说完么?难道,爱卿就不想自己,告诉孤王了么?”
不想了。无论他再这么想,那些话都不能说出口。他喜欢的人,永远不会是他的。
殿下,微臣好累······微臣再也,撑不下去了。
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王祺端着药就往朴胜基嘴里喂:“胜基,你多少要给孤王些面子。”以前洪麟生病时,王祺也会喂他喝药。除了洪麟,朴胜基还是第二个能上他亲自端起药碗的人。
什么要给殿下面子?殿下说的微臣不懂,微臣还有东西,能够给殿下么?
也罢,殿下想要的东西,微臣定会拼尽全力。
那人开始主动喝药,一碗又一碗,眉头紧锁,冷汗淋漓。王祺的一剑并没有很深,可他身上未好伤口太多,无法抵抗。
药太苦太涩,他连着喝了两碗,到最后一碗,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王祺叹气,脸色很不好看。他问太医最后一碗能不能就算了?因为那人实在太难受,手心里已经被短短的指甲划得全是伤痕。太医为难道:“这样怕是不妥。”
朴胜基意识微弱下来,他能听见殿下说话,却知道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一甜,殷红的液体混着药汁吐了一地。
王祺将药碗握紧,道:“再去熬三碗药来,孤王要他喝下去。”
此刻花园中,一个身影正在小心地替落了花的念影草松土。雍容华贵的女子远远看见他,屏退了身边的侍女独自走近。
“不知何时,花匠做的差事都由洪总管在做了。”
洪麟站起来,躬身道:“见过王后娘娘。”
“本宫听说,今日殿下为了他人在宫中大发雷霆。不知洪总管作何感想?”王后的眼睛很亮,容不得面前的人说半句假话。
可这宫中,依然还栽着念影草。这便够了,洪麟淡然道:“洪麟不是殿下,不能时时刻刻,懂得殿下的心思。”
王后笑了一下:“若是洪总管都不懂,那本宫就更不懂了。”即便王后很少,会看见殿下惊慌的样子。以前有过几次,都是因为洪麟。“哦,上次洪总管送来得香囊很漂亮。”
“没想到这个香囊娘娘会喜欢。”洪麟这才注意到皇后挂在胸前的香囊,她今日穿了粉色绣花的衣裙,配上这个香囊尤其好看。只是不要梳这样繁复的宫中发髻才好,梳着这样的发髻,总会看得年轻的王后娘娘过去成熟。
太医奉命取了药来,王祺坐在榻边替朴胜基盖好被子。他从没仔细看过这人的样貌,眉眼比起洪麟更为柔和,下巴削尖却不似女子。睡着的样子,看上去很乖巧。
三碗药很快一次摆好,王祺将药碗递道朴胜基嘴边,道:“若是孤王以后会记得看着你,你可愿意喝药了?”
殿下?是殿下的声音,他还没走么?
“朴胜基,你万万不要,让孤王失望。”本来已经心如止水,而今却为一个上一世从未注视过的人而泛起涟漪。他害怕,害怕像上一世那样,付出所有之后,换来一句不爱,换来那人的仇恨。可现在······“可现在,孤王也顾不得了。”
朴胜基并没有送他断命,他亦无法,要了这个人的命。
似乎是听了自己的话,朴胜基开始乖乖喝药。他喝得十分艰难,却依然一小口一小口逼着自己喝进去。
三碗药喝了整整半个时辰,王祺扶着呼吸逐渐平缓的人躺好,问一旁的太医:“朴副总管何时能醒?”
“回殿下,药已经喝了,剩下的······”
“爱卿直说。”
“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好一个听天由命。即是这样,朴胜基,你可要把自己交给天意呢?
第十章由命
朝堂上的老大臣们继续以殿下没有子嗣,国家根基不稳为由,逼着王祺下旨立元王为太子。王祺呲之以鼻,这些老大臣看似忠心耿耿,其实早就希望他立即退位,他们好拥立元王成为新一任君主。他们一个个摆着忧国忧民的面孔,私下里不知把他算计成了什么样。
对了,在上一世这些老大臣还准备谋反,可惜让他早早发现,将他们杀的一个不留。王祺不禁就想,身为一个君主,他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差到连他的臣子都恨不得他早日下台。
这一世,他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坐直身子,王祺道:“各位爱卿的意思是,因为爱卿没有子嗣,所以就坐不得这个位子?”
大臣们磕头,道微臣惶恐。
“即是真的惶恐,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提。”目光扫视着大臣们,不怒自威“若是还有谁有异议,大可辞官回家颐养天年。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上一世就是这些人将他逼得毫无办法,他才会想到把洪麟送到王后身边。希望洪麟能够代替他,与王后诞下子嗣。如今想来,他真是糊涂。
挥袖离去,身后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身为他的臣子,却总是想着要他去死,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朴胜基依旧陷在昏迷中没有清醒,王祺也没有再踏入过那间偏殿。太医说听天由命,他既然已经找来很多人照顾那人,他就没什么进去的必要了。
画笔落在画纸上,绘出一副这里很少见的花草,细长纤弱。洪麟坐在王祺身边为他研磨,听王祺问他:“爱卿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微臣不知。”
洪麟递来调好的颜料,王祺沾湿笔尖,替花瓣染上大红。
“这话叫萨日朗花,很美丽,味道也香。在王后的故乡,开得漫山遍野。”落下最后一笔,王祺平静道:“如果有机会,爱卿可以去看看。”
洪麟不解,王后的故乡距离遥远,他怎么会去哪里?
“孤王倒是忘了,王后宫中也有一株。”和他种的念影草一样,会在春末夏初时节开放。
好好的,殿下怎么会忽然提起王后宫中的萨日朗花?洪麟还在疑惑,就听王祺轻声道:“方才太医告诉孤王,他已经定好了下次合宫礼的日期。”
洪麟低头苦笑“殿下要微臣继续吗?”
“洪麟不愿意?”
如果你说你不愿意,不,只要你对我说你不愿意,也许,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也不一定呢洪麟。做的错事太多,如今重活一世,他连去改的机会都找不到。
上一世洪麟犹豫了很久,而后答应他:“殿下的意思,微臣自然不会反对。”
这一世的洪麟同样犹豫了很久,轻声问:“殿下为何一定要让微臣去呢?”
王祺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出神,道:“若是洪麟不愿意······”
不愿意,他不愿意,又能改变什么?若是殿下真的决定舍弃他,那么他,至少也要让殿下不留任何遗憾才行。
“只要是殿下说的,洪麟就不会不愿意。”
果然······
心口传来一阵锐痛,王祺直视洪麟的眼睛,又一次问:“洪麟真的愿意吗?”
不是殿下希望的吗?
“是的,殿下。”
“嗯,孤王知道了。”王祺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画卷。
洪麟,你千万不要怨恨孤王。而有朝一日,要是你当真喜欢上王后,孤王,便会放手成全。
“那么殿下,洪麟先行告退。”洪麟站起身,向着王祺坐着的地方郑重行礼。
殿下,谢谢您对洪麟十多年的包容和照顾。谢谢您教会洪麟舞剑,教会洪麟弹奏玄鹤琴。那么洪麟,就先走了。
殿下,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宫中第二次举行君主和王后的合宫礼,歌舞升平。
正殿里的人是王后和洪麟。王祺呆在正殿的暗格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得极为苦涩。他还真是在给自己找罪,一个是自己爱了多年捧在心上的爱人,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上一世的他,居然无形替这两个人牵了红线。心烦意乱,他仍旧只能留在没有点灯的暗格里,听外面传来的声响。
这一世他并没想过要去刻意改变什么,他决定顺其自然。王祺认为定好的事情,并不是重新来过就能改变的。与其苦苦挣扎想要改变什么,还不如,听天由命。
太医说朴胜基能否醒来要听天由命,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他。难道他重活一世,就可以跟王后举案齐眉?或是跟洪麟相伴到老?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变数,让人手足无措。
就好像上一些崔子昔未曾开口跟他要一个人,就好像上一世,朴胜基未曾跪在他面前,请他赐死自己。就好像他不知道,朴胜基为什么为梦见他上一世的结局······
呵,他当真弱懦。
保不住他的爱人,给不了他妻子想要的一切,最后,连王位都坐得岌岌可危。这一世,他还算露了一个朴胜基。
朴胜基,你就不能向上一世那样,沉默着站在你该站得位置么?何苦要,来招惹孤王呢?
王祺寝宫的偏殿里,侍女进来换上新的蜡烛,又无声退了出去。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守在这里,也不见榻上昏睡的人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朴胜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他像空气那样呆在王祺的身边,看着王祺握着洪麟的手教他拨弄琴弦,看着王祺对身穿新衣的洪麟露出赞赏的笑容,道:“洪麟穿这件衣服真好看。”,看着王祺夹菜到洪麟的碗里对那人说:“洪麟,你要多吃一点。”
他就这样站在王祺身后,看着他的殿下将另一个人照顾得无微不至。那人就算只是着了凉,他的殿下都会衣不解带守在旁边,温柔的替那人擦拭汗水,喂那人喝药。
后来,他的视线里换了风景。洪麟立在他的殿下身后,为殿下绾发。殿下生病不肯喝药,他耐心的哄着殿下。
殿下,他的殿下。面对洪麟时,脸上笑容重来都没有消失过。
朴胜基看得出来,洪麟是真的对殿下很好,可他怎么会梦见,殿下死在洪麟手中呢?
画面定格在铺天盖地的血红里,最后朴胜基没有再看见洪麟,只有他的陛下,浑身是血,倒在他面前,脸上无悲无喜······
殿下,您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躺在血泊中呢?您告诉微臣,微臣要怎样,才能不让殿下,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