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喂粥（一）
    李贵带着落雨伺候两位主子梳洗更衣。
    容月见到落雨有片刻惊讶。
    石榴林中等死，他没想过还会活着。那日，他从昏迷中醒来，就是落雨在照顾他。然后落雨忽然声称家中有事要出府，他便起了疑想派人跟着却被拒绝。落雨独自离开就再没出现，后来出现的是公主狄璇，公主将戎王要落雨下毒一事相告，要他对落雨设防。
    不曾想，最终是公主中毒而死，导致两军交战。
    原以为落雨是狄裘的探子，竟然是穆染天的属下吗？
    容月心思通透，只一眼便明白了和亲公主的死，穆染天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自己又是如何被两个上位者当作权谋的工具利用。
    穆染天一边在李贵侍候下更衣，一边观察容月的反应。毫不避讳地让落雨再次出现在容月面前，他命落雨利用容月促成公主之死，总该再没有隐瞒才对。
    月，你会明白当日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也会想到出征前的事？两次道歉都被你刻意忽略，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等你主动开口。
    可有件事穆染天不知道。
    那日容月潜入徐长寿府邸去和弟弟道别，无意间见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屋内徐小木和佐澜潇的对话其中两句是。
    “娘亲，您每日询问哥哥病情，更是听清儿说哥哥没人照顾就将自己的婢女送给哥哥。”
    “为什么娘要落雨姐姐……”
    容月神情黯淡迷茫，坐在凳子上发呆。落雨的出现逼他想起出征前的事，却更是想到了佐澜潇。母亲的憎恨厌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绯嫣馆内，狄裘对他的试探羞辱是母亲安排的。而他因此，报仇一事前功尽弃。
    公主死后，母亲忽然出现将他救走，为了用他从狄裘手中换回弟弟，为了再次把他送到仇人的床上。
    而失忆后第一次见到母亲，是在等死那夜。他躲在屋顶上，看母亲温侬软语哄着弟弟，听母亲故意透露给他堪称残忍的真相。
    心会疼吗？……疼到麻木，所以他的心不疼，从来不疼……
    “那是他爱上不该爱的人，娘给他的惩罚。”
    “只要蛊虫还活着，他一日不爱上那个人，便一日不会死。痴情蛊，自然是专门惩戒那些痴情之人的。”
    痴情蛊，这个折磨了他许久的蛊虫是母亲亲自下在他身上，让他连安心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一日不爱上那个人，便一日不会死”，所以就算心脉尽断，他不爱，便可不死，就能活下来报仇。母亲多了解他，他确实为了如何抉择而备受煎熬，求生求死，都不得解脱。
    穆染天一直默默注视着容月。自从见到落雨，他的月就有些反常，面色越来越白，神情黯然迷茫。出征前天池所为，终究是不能被原谅吗？
    甩开整理袍角的李贵，几步走到容月面前，将人轻轻抱在怀里，“不要想了，我不再逼你。”
    令人心安的龙涎香瞬间包裹全身，容月迷茫片刻，缓缓将头抬起，对着一旁桌上摆好的粥，轻声问道：“我饿了，你喂我，可好？”
    这样的要求，心没来得及惊喜，便猛然揪疼！曾经便是这样的一问，后来他的月离开了皇宫……或许不该让落雨出现。
    “要我喂你？”
    面前的人不言不语，点头，张口。
    穆染天不安地喂着容月。内心彷徨，天池里的事，要如何才可以被原谅？还是再也得不到原谅……
    容月却是在想等死那夜的事。那日他为了试验母亲说的那句关于痴情蛊的话“一日不爱上那个人，便一日不会死”，趴在疾墨背上想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穆染天。然后他活着到了石榴林，知道了母亲所言都是真的。然后他为了“不会死”，为了继续活着报仇，决定不去想那个不能想的人……
    不能想？
    静静望着面前喂他吃粥的人，面容冷峻威严，微抿薄削的唇，深邃温柔的眼，只因自己才会皱起的眉心。
    那夜疾墨拽落一树的石榴花，有一朵不偏不倚落在头上，抬手想要拿掉，幻觉里就是这个人说了一句“不许摘！”，于是原以为足够坚定的心有了裂纹，最终不只想了，还对父亲说了“儿子就死在这儿，好不好？”如此违背诺言的话。
    如果不能忍受被狄裘凌辱，导致复仇前功尽弃，可以用狄裘是杀父仇人作为借口。那么拿起那朵石榴花，簪在自己发间的一刻，是真的决心以死谢罪。
    选择为情而死，放弃了血海深仇，母亲是该恨自己，是该憎恶自己。其实，就算没有父仇，没有穆染天，自己也一样是母亲心中一生的耻辱……
    送入口里的粥，填饱的不是肚子，是心！独自一人报仇，独自一人等死。不喜欢疾墨的名字，寂寞的心已经一点一点被一个人塞满了啊！再也承受不了寂寞……
    从不后悔那夜的选择。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有人说了“重新开始”，有人在晨曦剑上刻下木容月的名字，有人说“我陪你一起报杀父之仇”，有人再次为自己簪花说那一句“月，你真美”。
    而这一次，自己承诺了“永伴君王左右”！该是再也没有遗憾！
    容月一口一口吃粥，他注视着面前的男人，眼中的黯然迷茫渐渐消失，转而变得明亮坚定。
    第一次被容月用灼灼目光久久凝望，穆染天内心的不安渐渐消散，虽然你忘记了曾经关于“端午龙舟”的誓言，可如今你给了我新的承诺——永伴君王左右。
    我该信你，也该信自己！就算天池的事不能被原谅，不能娶你，我也还是可以与你相伴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