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最先出言反驳：“笑话！邺城东面山峦环绕、地势复杂，堪称天然屏障。”
    骠骑将军杜奎也赞同道：“太尉大人所言极是。再者，戎族擅骑射，不可能放弃对他们最有利的正面进攻，转而与我军进行山战，伏击、突袭，这些戎兵根本比不上我大新将士！”
    穆染天不说话，只是轻轻松开容月，他的月此刻是不需要他保护的。
    容月走到地形图前，伸手落在邺城东面群山入口处的一个山涧，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带着冷然肃杀，缓慢往下滑动，然后停在邺城东南处另一山涧的出口。
    “戎兵并不需要在山峦与大新士兵交战，更无需直接从东面连绵的山丘翻入邺城。这一条山涧名为‘卧蚕涧’，因其形似卧蚕而得名。卧蚕涧起始于卑鲜族境内，终止于大新邺城东南一带。自古就是我中原与西北民族共通的水源之一。如果戎兵顺山涧而下，便可直抵邺城东南。邺城东面崇山峻岭，西、北两侧城墙高达三十余丈，堪称铜墙铁壁！唯有朝向自己国土开放的南侧城墙较为薄弱。戎的百万雄师想要越过邺城，入我大新境内，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由南侧入城，从邺城内部瓦解我军防守，到时西、北两侧城门便是不攻自破。而蒙将军所见戎军的布防，多半属于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之用，并不是戎首战的主力部队。如果邺城被破，大新的军队退守戍城，这一仗就再难有必胜的把握！容月所急不过如此。”
    蒙德矿和其他一些将士听着容月徐徐道来，不由得点点头。杜奎、钱彭山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也都陷入沉思。
    太尉征明典却是讥笑道：“那依木将军看，十万戎兵是要先进入卑鲜族，然后从卧蚕涧偷偷潜入邺城东南一带？”
    容月闻言摇头。
    征明典更是嗤之以鼻，“哈哈哈！黄口小儿的话，果然不可信！不说戎短期根本入不了卑鲜，就算是戎兵从卑鲜进了卧蚕涧。这一条山涧长达四百里、水流湍急，其中暗流、隐礁不计其数，不仅普通船只无法通行，就连小型竹筏也难以在其上行进。戎军攻下南城门确实需要至少十万兵力不假，敢问木将军，不擅水的戎族如何通过卧蚕涧，运送如此多人抵达邺城东南？况且，你觉着我大新会允许留有‘卧蚕涧’这样候踏全部危险的一条通路给外族吗？卧蚕涧早在大夏嘉敏帝时期就被封死，淹没在邺城东面群山之中，根本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最后一句话，道出了众人沉默、点头的根源所在，因为“卧蚕涧”早已经在各大地图上消失，它只是一个秘密和传说。在场的，恐怕除了可以阅览皇室秘籍的穆染天，还有征明典这位历经了几朝的老将，恐怕再无人知晓。
    容月淡笑摇头，“太尉大人，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更没有所谓绝对的不擅长。”他将手重新落在邺城东面群山中的那处山涧，声音和缓清润，仿佛涓涓水流，“这一处并不是卧蚕涧，其名曰‘姣邢涧’。姣邢涧的水流不算湍急，戎马浮水可过。”然后向下滑动手指重新走一次方才的路线，“由于嘉敏帝封了卧蚕涧的上游，导致姣邢涧水流暴涨，与卧蚕涧在邺城东面群山中交汇，不过是在大约三十年前。而卧蚕涧上游被截断，如今亦不复往昔汹涌。”
    众人这才发觉，面前静立的少年将军并不是用手随意划过地形图，而是绕过两座山峦，又穿过一处密林，最后停在与姣邢涧似乎并不同属一支的涧溪出口。
    这条路难道就是……
    容月的话很快印证了众人猜测，“晚辈指出的正是‘姣邢涧’与‘卧蚕涧’交汇后的路线。戎兵只需在邺城东面山峦中突击前行三十里，便可入涧溪，利用战马顺流而下。但为了达到掩人耳目，十万大军必定会分批次在深夜入山、悄然前行，然后屯兵在这里。”容月的手在图上邺城东南一处隐秘山坳，轻轻一点。
    众人心中警铃大震！后脊都是一阵发凉！
    “所以，容月才言，戎的首战重点不在邺城西北侧的正面交锋，而是在邺城东侧的驻军。”
    征明典的脸色也开始沉重起来，他皱眉问道：“木将军所言老夫不知真假。但你如何敢肯定戎族知晓这一切？邺城东面方圆十里的山峦是兵家重地，向来有军队把守，日夜巡山。”
    蒙德矿忽然低下头，“这山早些年就不再巡了……谁能想到邺城东侧的山峦里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虽然大新只建朝不过一载，但蒙德矿作为齐修的得力下属，自从穆染天收复邺城时起已经驻守边疆三年有余。
    容月冷冷扫蒙德矿一眼，然后淡淡开口道：“晚辈今日迟到，还未向各位将军赔罪。不如就送上一件礼物，以表歉意！”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戎兵不知被什么人扔入厅内。
    “这就是容月所言非虚的最好证明。”
    黑柳在暗处抖抖肩膀，公子也不知道唱得哪出。昨夜等候主公进城时，暗处忽然有人影闪动，他带着弟兄前去查看，就发现了几名戎军的探子。事关军机，除非有主公命令，否则暗卫不会主动出手。可公子居然骗他们，说是主公命令，让他们悄悄跟踪，并在今早抓一个人回来。
    他们在邺城东面的山中沿着一条山涧逆流而上跟踪了一夜，这才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就被黑九大人批了一通不好好保护公子到处瞎跑，发现上当受骗已是晚了。只得继续按公子的话照办，想着可以让公子替他们在主公面前求个情。
    穆染天一双深邃眼眸紧紧盯着容月，嘴边笑容越发明显。
    昨夜大军进城时，他也发现了戎的探子。按理说，以目前邺城的戒备状态，戎兵就算能够潜入邺城，也绝不可能从南城门出得了城。他原本还在疑惑，这些人究竟如何潜入邺城南门外的。便默许了月对暗卫下达的命令。如今看来，这些人就该是通过月所言这一条隐藏在东侧崇山中的涧溪潜进大新的。
    那名戎兵显然已经被黑柳用过刑，容月走到近前，冷声询问：“戎探子多久不回戎大营，会引起察觉？”
    “十二个……时辰……”那名戎兵断断续续发出几个音阶。
    “你的同伴何时能将我军入城的消息告诉戎王？”
    “今日…午时…”
    今日午时？！周围一阵抽气声！如此，大新用以备战的时间就只有不到三个时辰！
    车骑将军钱彭山怒道：“木将军既然已经发现了戎兵探子，为何不将其全部抓获？！如今只抓一人回来，打草惊蛇……”
    “钱将军，你对朕的决策有何异议，不防对朕直言。”一直沉默的皇帝终于开口，冷声打断钱彭山的话。
    容月心中略过惊讶，随即明了，暗卫所做如何能够瞒得过穆染天呢！也许早在自己说出卧蚕涧前，心中所想他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末将唯皇上之命是从！”钱彭山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不是因为身份有别，而是他深知新帝行军领兵比之太尉和前丞相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金口，包括太尉在内的所有人，再无人敢言容月的不是，只一个个紧张地等待皇帝下达新的排兵布阵。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除了出兵时间改在今日巳时三刻外，皇帝竟然没有对先前的安排做出任何其他调整！
    事实上，皇帝亲军十五万昨夜悄悄入城，本是要杀戎一个措手不及。有了亲军的支援，如今邺城也不过共有骑兵十五万、步兵十万，除了偷袭，根本不可能胜得过戎的百万雄狮，拿下至关重要的首战！
    偷袭原定在明晨，这样一来，连日赶路的士兵可有一夜的时间修养，更是可以利用今日深夜在邺城外埋伏弩兵、设置陷阱。
    然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光天化日之下设置埋伏更是绝无可能！
    穆染天轻轻拉过容月的手，将人抱进怀里，然后轻声道：“那些瓮中的鳖你想亲自捉？还是由我代劳？”
    容月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低头盯着自己被人紧握的手，熟悉的龙涎香一阵阵袭来，“我……”
    穆染天感觉掌中的手更凉，容月的身体似乎开始颤抖，不禁皱眉，“身子不舒服吗？是我疏忽了，这一战，你就在城楼上看着我如何让狄裘折损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
    默默注视着皇帝和护城将军的众人都不禁挑眉！
    容月稳住因为激动而微微轻颤的身体，“我想和你一起……上阵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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