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夏风的日子（终）
    北山寺之所以有姻缘寺的别称，全是因为寺中有一棵姻缘树。六月正是姻缘花开得最好最艳的时节。
    自从议政殿内与多休一场比试，卿栾就日日往北山寺跑。
    清晨，多休依旧在姻缘树下洒扫。
    “世间情缘几多休。你的尘缘就犹如这姻缘树下不断掉落的繁花，一日扫不净，便一日入不了最高层的佛法。多休，你的修行就从这扫花开始吧。”
    虽然成了国师，甚至北山寺的新任主持，但师父的话多休不敢忘，不过大师圆寂后，他更是越发潜心修行。
    六月夏风骤起的时候，就是修行最艰难的时候。
    卿栾暗红色坠地衣摆一抖，树下被扫在一堆儿的粉红花瓣便四处飘扬，“多休国师。”
    “阿弥陀佛。”多休停住扫帚直起身，澄澈的双眼认真看向卿栾，然后猛然捂住自己的嘴，“今日卿栾施主可否换一种方式还愿？”
    卿栾邪魅一笑，掰开多休捂嘴的手，高大身躯压下将自己的唇贴上，轻吐热气：“怎么，怕了？”
    多休大睁双眼，对于卿栾所作所为有些懵懂，“这样做真的可以还愿吗？寺中香客都说这是伤风败俗的行为……”
    卿栾猛然起身，“好，今日就换一种方式还愿。那就请多休国师再和卿栾比试一次如何？”
    “比试？”多休不解。
    卿栾点头，“对！至于比试什么，很快你会知道了。”
    狄裘站在北山寺门口远远望到同乘一骑的容月和狄璇，微微眯起的锐利眼眸睁开，换上舒朗笑意。
    “公主小心。”容月翻身下马，含笑立在马前伸手扶狄璇。
    狄裘盯着他脸上的温柔浅笑，忽然觉得很是刺眼。多年前，就是这样的笑，令他错失江山。然而时至今日，居然还是会为此动心。不由得错开眼。
    容月与狄璇一同走向寺门。
    狄璇见到狄裘有些诧异，“王兄？”
    “嗯。”狄裘点头，“是孤要齐公子邀你出来游玩。”他说着，近距离打量一眼容月。
    脸色略显苍白，吸气不稳，看来真的是内伤初愈。
    眼睛再次微微眯起，语带关怀：“齐公子可是身体不适？是孤考虑不周。”
    “戎王无需自责，容月并无不适。”
    “哦？是吗？”玩味一笑，“那就进寺吧。孤听说这北山寺还是京都的姻缘寺，故特此相邀齐公子与王妹一同前来。”
    狄璇有些娇羞地打断，“王兄！”
    容月却是神色从容，淡笑回应：“能得戎王厚爱，甚感荣幸。”
    三人说话间就进了寺门，此时已到辰时，寺中前来赏花之人络绎不绝。容月这位相府齐公子一出现很快有人认出他来。近来他可谓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快看！是齐公子！”
    “真的是耶。”
    丞相齐修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而他的儿子竟然成为了和亲驸马。有了宣读赐婚圣旨那日皇帝在议政殿内的一番话，没人敢把齐公子视作同党。而他为了求娶和亲公主不惜斩杀禁军抢亲一事更是众说纷纭。有女子为他的痴情迷醉辩解，自然也有人对滥杀无辜嗤之以鼻。
    众人正议论着这位传奇一样的人物，忽然就见一位青衣少女持剑向他走去。
    “齐公子，小女子长离，今日为了与公子比剑而来！”
    狄璇心头一紧，看向面前带着杀意的女子，担忧询问容月：“齐公子可是认识这位姑娘。”
    容月摇头，“不认识。”
    长离狭长的眼眸闪着冷光，青衣广袖，忽然横剑在容月身前，“齐公子为得美人不惜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的父亲通敌叛国，而你却还有心思来北山寺和美人儿一同赏花游玩。惊鸿剑被你这样的人使用，简直就是耻辱。长离说的可对，狄璇大公主？”
    狄璇丝毫没有在意长离话中对自己的侮辱，只是出言维护容月，“你知道什么？那些人根本不是他要杀的，那是……那是……”可话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
    长离挑眉：“那是什么？”
    周围旁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胆敢公然挑衅和亲驸马，更是不把戎族公主放在眼里。寺门前的异样很快引起更多人关注。
    多休见状，放下扫帚，双手合十：“卿栾施主请稍后，贫僧……”他话没说完，就被人狠狠一拽，“卿栾与国师同去，看，热，闹！”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围成一个圆。人群正中狄裘冷眼旁观。容月一脸平静淡漠。狄璇却是面色惨白，紧咬下唇。
    她不能说出齐公子身中符咒一事，更不可能供出自己的王兄。
    卿栾拉着多休挤进人群，对他邪魅一笑，“今日就请国师与卿栾再比试一次符咒之术。”
    多休澄澈的双眼充满疑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说话之人默念一句：杀了长离。
    一直安静未动的容月忽然侧身拔出狄裘腰间的佩剑，直直对上长离横在面前的剑锋。
    “咣”！两剑相击，发出巨大声响。
    人群一下子散开，狄裘一把拉过狄璇，也退到一边继续冷眼旁观。
    谁也没有想到齐公子竟然会拔剑，而且看起来剑法高绝，不带丝毫犹豫。众人这才意识，这位看上去清俊温和、略显孱弱的公子，同时也是为了戎公主在议政殿内斩杀千人禁军的人。如今公主被辱，他自然不可能手软。
    长离显然也是一愣。不过她震惊的不是容月对她拔剑，而是惊讶有人竟然能把惊鸿剑使到这样一幅出神入化的境界。只一个启式便惊鸿冲天，凄艳下带着骇人的冰冷与杀意。
    脑海里忽然飘出罗安其说过的一句话来：“如果你见过他使这惊鸿剑就知道，天下再无人能舞得比他更美艳肃杀。”
    长离修眉微皱，眼中清冷光芒闪现。手中长剑挥舞得快而狠，青色广袖翻飞，她身姿轻盈越过扑面刺来的一剑，再一个回身，剑刃闪着寒芒，一招回莲破波，就向对方后心刺去。
    容月面色沉静，从容侧身轻松躲过，再一抬腕，手中剑发出“嗡”的一声沉吟，长离青色广袖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带血被扯下一截。她感觉胳膊一麻，剑几乎就要脱手。
    卿栾魅笑着，开口问多休：“怎么，多休国师还不出手吗？长离姑娘好像要被杀了呢。”
    多休身体一颤，掏出脖子前一颗染血的佛珠，闭眼开始念佛。
    方才一招游龙婉举，长离虽然受伤，但却从容月出手的方式得到了对于惊鸿剑更深的理解。不拘泥于招式，抛弃花俏的动作，化繁为简取其精华，惊鸿剑反而更显瑰丽，同时威力大增。
    长离重新调整，出剑更精准、凌厉，剑法猛进。而容月却是忽然慢了下来，动作较之前也少了杀意，甚至带了几分想要收手的姿态。
    长离的剑没有丝毫迟疑，带着十足内力，横扫而出，惊鸿一展动作干净，减少了不必要的退步甩袖，直击对方要害。
    卿栾眯眼，仔细观察容月神情动作，再瞧瞧身侧不断持珠念佛的人，忽然勾起邪魅又弑杀的笑：“杀了长离。”再命令一次。
    他可不能让驸马爷被杀。
    前一刻动作还有一丝呆滞的容月忽然猛撤几步，然后侧身一个翻转竟然擦着长离的剑贴上她的耳畔。
    细不可闻的一句话迅速飘入耳中，“容月替安其谢过姑娘。”
    长离惊讶！他竟然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思索间，身前夏风骤起，粉白的姻缘花飘落眼前，那句轻飘飘的话随风而逝。左肋忽然一痛，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一柄剑插在自己胸前，“你……”
    容月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直直看进长离的眼底，然后收臂抽剑。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啊！”
    “杀人啦！”
    远远围观的人群中不停有人惊呼出声。
    多休猛然睁眼，吃惊看着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女子。
    卿栾魅笑：“多休国师，这一次是我赢了呢！”
    多休却是没有理会卿栾，呆了片刻，瞬间掉下眼泪，跑到长离面前：“女施主？女施主？！快去找大夫！”
    “是，主持！”几个吓傻的小沙弥赶忙往寺外跑去。
    卿栾看着多休一副焦急又难过的神情，魅笑淡了几分，“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江湖比剑，死伤无怨。
    容月持剑走到狄裘面前，“污了戎王的剑，容月心有不安。”他的脸苍白一片，比之前更显透明。
    狄裘皱眉，内伤既然已经痊愈，一番实力悬殊的比试怎么会就搞成这幅样子？他接过自己的佩剑，锐眸瞥眼中剑倒地的长离，舒朗一笑，“齐公子为了维护王妹，也是一番美意。孤不会介怀。”
    狄璇满脸担忧，“齐公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是受伤了？”
    被问之人浅笑摇头，“容月想去烧香拜佛，失陪。”
    回答的声音很轻，很冷，却是让狄璇的心猛然一揪，放弃了想要同去的请求。
    狄裘看着容月离去的背影，眯眼。
    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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